客栈的烛火昏昏欲睡,将沈云岫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许怀夕的床沿。
她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呼吸依旧浅促,眉头蹙着,像是梦里也在担惊受怕。
沈云岫替她换了块温凉的帕子,指尖触到她发烫的额头,心又往下沉了沉。
大夫说她忧思过甚,动了胎气,偏偏又染了热症,两样夹攻,稍有差池便是一尸两命。
他守在床边,听着窗外更漏滴答,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他必须知道她的过去,知道那些让她辗转难眠的事究竟是什么,才能想办法护她周全。
夜色渐浓,沈云岫最后看了眼许怀夕,替她掖紧被角,转身融入了客栈外的黑暗里。
将军府的方向灯火通明,像一座藏满秘密的迷宫,他必须闯一闯。
越靠近将军府,空气越沉。
门岗的卫兵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云岫借着街角老槐树的阴影翻身跃过围墙,落地时惊起几声虫鸣,旋即又被寂静吞没。
府里的布局比他想象的更规整,东西两侧各有回廊,中间是片开阔的庭院,月光洒在石板路上,亮得能照见人影。
他记得白日里许术牵马时,袖口沾了些墨痕,想来是常去书房。
顺着回廊往东走,果然见一间屋子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正是许术与许铮。
“大哥,你说怪不怪?”许术的声音先传出来,带着几分犹疑,“那许姑娘的眉眼,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那点弧度,像极了明昭。”
许铮的声音沉缓,带着岁月磨出的沙哑:“二十二年了,四妹要是还在……”
他顿了顿,添了句,“念儿这么多年父母:不在身边……”
“我也知道不可能。”许术叹了口气,茶杯与桌面轻碰,发出细碎的响。
“只是乍一看,心里头猛地跳了一下。当年明姐儿离开后……不过念儿在八岁那年确实像换了个人,大概是因为知道了四妹妹的事…”
沈云岫隐在廊柱后,指尖攥紧了——明姐儿?四妹妹又是谁?
“别想这些了。”许铮的声音打断他,“当年的事,也怪我。明姐儿消失了,大祭司也不见了,宫里的五妹……”
他没再说下去,只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都过去了。”
沈云岫心头一震。大祭司?宫里?这些名号听着就不寻常,情况远比他想的复杂。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许术的声音又响起。
“那姑娘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多年未见的熟人。还有她身边那个沈公子,护得紧,我问起她的来历,那公子三言两语就岔开了。”
“派人查查吧。”许铮沉吟片刻,“让承儿去。他做事仔细,别惊动了人家,就看看她们是从哪来的,路上都经过些什么地方。”
“承儿?”许术愣了愣,“他刚从边界回来,还没歇脚呢。”
“让他去。”许铮的语气不容置疑,“岭南最近不太平,林副将那边又盯着府里的动静,但凡可疑的人,都得摸清底细。”
脚步声响起,许术似乎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又停住:“对了大哥,念昭今天又跟许姑娘呛起来了,我已经罚她禁足了。”
“念昭也是被我们惯坏了。”许铮的声音软了些,“四妹妹走得早,咱们几个舅舅把她拉扯大,是骄纵了点,但心眼不坏。往后让她少掺和这些事,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好。”
许术也点点头,“念昭的情况不同,之前定亲的那两位……算了,她有我们几个舅舅,吃喝不愁,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就行。”
沈云岫听到这里,才知那红衣女子名叫许念昭,是他们的外甥女。
难怪她对许家旧事懵懂,说话带着孩子气的骄横,想来是被护得太过。
正思忖着,屋里的灯忽然灭了。
沈云岫屏住呼吸,见许铮的身影从屋里出来,往西侧走去。
他趁机闪身到书房窗下,指尖刚要碰到窗纸,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清朗的少年音响起:“爹,您找我?”
是许承。
“去查两个人,一男一女,住在城南的迎客栈,男的叫沈云岫,女的叫许怀夕。”
许铮的声音压得很低,“看看他们的来路,跟谁有过接触,切记,别惊动他们。”
“是。”许承应了声,脚步声渐远。
沈云岫心头一紧——他们要查怀夕。
以将军府的势力,不出半日就能查清她的过往,可怀夕显然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过去。
他必须赶在他们前头,弄清楚许家与怀夕究竟有什么渊源,也好早做打算。
转身往回走时,眼角瞥见假山后闪过一抹红影,像是许念昭。
她蹲在那里,手里攥着块石头,正偷偷往书房这边看,见沈云岫望过来,吓得一缩,转身就跑,裙摆扫过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
这姑娘,倒是比看起来的更胆大些。
沈云岫没心思理会她,脚下加快速度,只想赶紧回客栈。
路过府门时,却见两个卫兵在低声交谈,其中一句飘进他耳朵:“……听说了吗?昨天林副将府里丢了份密函,说是跟二十年前许将军通敌的案子有关……”
后面的话被风声吹散,沈云岫却如遭雷击。
许将军通敌?怎会?按理不应该。
他没再多留,几个起落翻出府墙,一路疾奔回客栈。
推开门时,见许怀夕正挣扎着要坐起来,脸色比睡前更白,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别动。”他几步冲过去按住她,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急促,“渴了?我给你倒水。”
刚要转身,手腕却被她抓住,她的手滚烫,力气却不小:“你去哪了?”
沈云岫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那里有担忧,有不安,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恐慌。
他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用体温去暖她:“去给你买了串糖葫芦,路上遇见点事耽搁了。”
他从怀里摸出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是刚才路过街角买的,糖衣已经化了些,黏糊糊的。
许怀夕看着那串糖葫芦,忽然愣住,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像火。
“小时候……三哥总给我和云姐儿买这个。”
她哽咽着,声音碎成一片,“他说……说等以后带我去京城,买最大最甜的糖葫芦……”
她也不想哭,但是进入岭南后,想起许家,想起那些事,她就忍不住。
沈云岫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
他替她擦眼泪,动作笨拙却轻柔:“等你好了,我们就去京城,买十串八串,吃到你腻为止。”
她点点头,靠在他肩上,眼泪却流得更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