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对于党项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李元昊昼夜赶路,也从汴京城赶回了亳州。
听了亳州此时状况,他倒也不以为意:“这十多文的价格,确实有些低了,都接近成本,还得再想想办法才行。”
李元昊,一方枭雄,这些钱财的商贾的事情,他还不放在心上。
他眸子动了动:“亳州城里,现在哪家西北货最多?”
张元都不用调查, 这些事情他还是门儿清的:“当然黄三爷家,您见过的, 这次亳州抬价,还都亏了他,刚开始都是一切顺利的,只是突然冒出个卢生,把计划都打乱了。”
“那行吧,也只能对不住他了。晚上你带一些人……”
……
张元听了频频点头应诺。果然,在利益面前,什么谋约,都是笑话。
李元昊又交代道:“做得隐秘一些,不要让人查出来,更不要引火烧身。衙门也打点一下,至少不能那么快查出来,等我们把货卖了,离开亳州,他们再查出个什么结果,我们也不用怕了。”
张元赶忙躬身答道:“世子放心,不会再出任何差错了!”
……
七月十五,中元节,涡河两侧,都是化纸的乡民。
张元又请了黄三爷到鹊桥,他先来一个调虎离山。
张元出言宽慰道:“黄三爷,不用惊慌,也不用着急,这亳州的大货,都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缓个把月不出手,市面上还是会缺货。到时候价格还得涨,这些小商户又会来接盘,他们是不会长教训的。至少要把价格抬高到五十文,再慢慢放货,这样才有钱赚。”
黄三爷有些心神不宁,他已经败了,对卢生这一战,他败的一败涂地。
卢生说的“汉奸”两个字,他是第一次听说。但这两个字如此浅显易懂,一听也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个词对他有太大的震慑力了。
而至于能不能赚钱?他都已经不太在乎了,剩下的货,自己慢慢卖了吧。哪怕没有三黄药行,城外还有一处庄子,香料生意也可保证他丰衣足食。他和家人平平安安做个富家翁,也不是难事,不想再去蹚这趟浑水了。
黄三爷心不在焉,看着涡河两岸。
亳州百姓的聚集在河畔,焚香化纸,祭奠亡魂,对祖先的祭拜,才是这个民族最大的信仰。
河面上,有一盏盏的河灯,漂浮着,往南流去,那是对已故之人深深的思念。
张元见黄三爷出神的望着河岸出神,也是感叹道:“这些人,生前不舍得给老人多少钱财。这人死了倒是突然大方了,汉人的祭祀,无非就是贿赂而已。”
没有人答他的话,也没有人骂他认知浅薄。
张元转过头,却发现黄三爷已经走下桥头,去河边小贩处,买了些纸钱。
三爷一时找不到火种,见到两个熟人,也在烧纸钱,便走上前。
此二人正是荷儿和她娘:菊姨。
当然,只有小辈们会管她叫“菊姨”,而黄三爷却是知道她的本名的,她是忠良之后,闺名唤作“寇秋菊”。
宋朝名相寇准,一生无子,留下四个女儿。
这二女儿“寇春兰”和三女儿“寇秋菊”竟然嫁给了同一个人:毕庆长,北宋初年宰相毕士安的次子。姐妹共侍一夫,说起来,肯定是一个冗长乏味的宅斗故事,说书人都能说上个一年半载的。
乾兴元年,寇准一贬再贬,这一去就是极南之地“雷州”。寇准此时年事已高,再无启赋的可能。
女婿毕庆长一家也受了牵连,官职一贬再贬,只能把三女儿一房拿出来顶包,给“政敌”王钦若出气。
于是寇秋菊这一房,就获罪,发卖,沦为贱籍……她们不过是政治和宅斗的牺牲品。
……
寇秋菊此时双眼含泪,火光照亮她的细纹密布的脸。
她抬头,看见黄三爷,还是站起身,弯腰行了一个叉手礼,轻声喊了一声:“三爷。”
荷儿却没有给黄三爷好脸色:“娘,你理他做甚?当初她可是把你买去做苦力的。”
荷儿可是清楚记得,她娘就是被黄三爷买了,还用娘作为要挟,逼着她去换“报价”的字条。虽然这事不是黄三爷主使的,但他也是帮凶,不是什么好人!
寇秋菊拉了拉荷儿:“不可胡说,当初若不是黄三爷买了我,我早就被卖去勾栏,我也就没脸再与你相认了。”
荷儿没好气:“他就是想买个奴仆干苦力而已,娘不用对他感恩戴德!”
“除了要挟你那一日,我在药行过的还不错,只是做一些简单的分拣活,其实并不辛苦的。”
荷儿狐疑的看着娘,又狐疑的看着黄三爷:“难道这老头还是好人,怎么可能?!天天和公子作对的人,怎么可能是好人!”
黄三爷却一点不在意,哼了一声,懒得搭理这个没有礼貌的小丫头,只是对寇秋菊问道:“你们这是在给谁烧纸?”
寇秋菊低头含泪:“前几日,去南方采购的陈家兄弟带回来消息,说是家……”她停顿了一下,换了个说辞:“说是寇相,三年前,已经在雷州病逝了。”
天圣元年,寇准在雷州病逝,时年六十三岁,死后无棺无墓,只是当地百姓用木板为他搭建了一个简陋的坟茔。
太后刘娥听闻奏报,只淡淡批复:“寇准去世,不必追封。”
……
黄三爷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不语,火光中隐约可见他浑浊的双眼,眼眶突然变得湿润,眼睑堆起来一抹波光。
他把手中纸钱轻轻捻开,丢入火堆里,纸钱燃烧,火星子飞向大宋朝的天空,今夜天空阴霾,暗黑无星……
三爷淡淡念出几句诗:
只有天在上,
更无山与齐。
举头红日近,
回首白云低。
这首寇准的《咏华山》,是他十多岁就写成的,有的人真的就是“出道即巅峰”,十多岁写的诗,竟然就是他这一辈子最出名的诗句,之后几十载,都没有再超越十多岁的自己。
荷儿疑惑地看着黄三爷:“你认识我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