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的问题很轻。
像一根羽毛,飘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那个老头……他等的……是你吗?”
云逍的大脑,确实嗡的一声,空白了一瞬。
但只是一瞬。
他感觉自己的元婴,那布满裂痕的元婴,都因为这个问题而抽搐了一下。
他看着杀生那双清澈又空洞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错愕的脸。
这剧本不对。
按照正常流程,此刻大家应该同仇敌忾,分析线索,然后自己这位大师兄再站出来,力排众议,承担风险,展现领袖风范。
怎么就快进到指认现场了?
而且指认的还是自己这个连地府wIFI密码都不知道的穿越者。
“师妹。”云逍的表情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关爱智障儿童的温和,“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让金大强给你找点铁矿石磨磨牙?”
杀生歪了歪头,似乎没听懂他的吐槽。
她只是固执地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的味道……”她又低声说,“和他有点像。”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
金翅大鹏皱眉,一脸嫌弃地看着云逍:“你身上有什么怪味?”
牛魔王也凑过来闻了闻,瓮声瓮气道:“除了血腥味和丹药味,没别的。我说弟妹,你是不是伤太重,鼻子出问题了?”
铁扇公主拉住杀生,柔声道:“好孩子,别多想,先好好休息。”
只有白象王,那双智慧的眼睛在云逍和杀生之间来回扫视,若有所思。
云逍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味道像?
像个鬼!我一个根正苗红的现代青年,怎么会跟一个在地府等了万年的老古董味道像?
难道是躺平的咸鱼味?万年陈酿的那种?
他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指了指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红孩儿。
“各位,现在不是讨论我个人气味问题的时候。唯一的线索,在这孩子身上。”
众人立刻被拉回现实。
牛魔王急道:“可孩儿他昏迷不醒,怎么问?”
铁扇公主满脸愁容:“我试过用安魂香,也请象王看过,都说他神魂受创太重,像是被两种完全相反的力量撕扯过,现在一团乱麻,根本无法唤醒。”
白象王点了点头,补充道:“强行搜魂,只会让他神魂彻底崩溃,变成痴儿。而且,他记忆中的画面,恐怕也早已支离破碎,就算搜出来,也未必能拼凑出有用的信息。”
一时间,大殿内又陷入了沉默。
唯一的线索断了。
破解【小灵山万佛阵】的希望,也断了。
“我来吧。”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是云逍。
他扶着旁边的柱子,慢慢站直了身体。元婴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神魂,但他脸上却挂着一贯的、有点欠揍的懒散笑容。
“常规疗法不行,那就得上独门秘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金翅大鹏嗤笑一声:“你?你自己的元婴都快碎成二维码了,还想救别人?”
云逍没理他,只是看向牛魔王和铁扇公主,认真道:“牛大哥,嫂子,我有一种神通,可以潜入别人的梦境记忆。但是过程有点风险,对他,也对我。”
【通感】不是读心术,它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共鸣与渗透。
尤其是在对方神魂混乱,而自己也身负重伤的情况下。
稍有不慎,他就会被红孩儿那庞大而混乱的精神力反噬,轻则伤上加伤,重则直接变成白痴。
铁扇公主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但随即又被担忧覆盖:“这……会不会伤到孩儿?”
“会比现在更糟吗?”云逍反问。
铁扇公主哑口无言。
牛魔王一拍大腿,下了决心:“干了!云逍兄弟,大恩不言谢!只要能找到线索救出玄奘大师,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别。”云逍赶紧摆手,“牛大哥你的命太重,我这小身板扛不住。以后别动不动就跟我老婆打架就行。”
牛魔王的老脸一红,尴尬地挠了挠头。
铁扇公主也是霞飞双颊,啐了一口。
这一下,凝重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好了,都别围着了,给我腾个地方。”云逍挥了挥手,“金大强,过来,站我身后。如果我待会儿开始抽搐,或者满地打滚说胡话,你就……给我一拳,把我打醒。”
金大强那只完好的电子眼闪了闪,发出机械的声音:“指令确认。打……多重?”
“能把我打飞出去,但又不会把我打死的那种。”云逍想了想,补充道,“你自己掂量。”
金大强:“……计算中。逻辑冲突。请求更明确指令。”
云逍:“……”
他决定放弃和这个铁疙瘩进行逻辑交流。
他走到床边,盘膝坐下。
杀生默默地走到他另一边,也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像个守护的娃娃。
云逍看了她一眼,嘴唇无声开合,用口型问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杀生只是摇了摇头,眼神复杂。
云逍不再追问。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所有杂念排出脑海。
碎裂的元婴在神魂气海中沉浮,每一次运转灵力,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强忍着剧痛,将自己残存的神识凝聚成一束,缓缓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红孩儿的眉心。
【通感】,发动。
轰。
云逍的脑海,瞬间被一片火红色的风暴淹没。
那不是单纯的火焰。
是三昧真火的暴戾。
是寂灭舍利的死寂。
是孩童的天真与恐惧。
是古神的威严与恶意。
无数种矛盾的、混乱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精神漩涡。
云逍感觉自己的神识像一叶扁舟,随时都会被这漩涡撕成碎片。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直流。
这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百倍。
识海中,那只沉睡的迷你粉红猪似乎被这股混乱惊动,不安地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靠,真不靠谱。”
云逍暗骂一句,只能靠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自己的神识,不敢深入,只在漩涡的边缘游走,像一个在垃圾场里翻找宝贝的拾荒者。
他开始“品尝”。
他尝到了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带来的清凉,带着母爱的味道。
他尝到了牛魔王的妖气,霸道,纯粹,充满了担忧。
他尝到了观音留下的寂灭舍利,那味道阴冷、恶毒,像一条藏在黑暗里的毒蛇,充满了算计。
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
他需要找到的,是属于“紫金葫芦”和那个“老爷爷”的味道。
那是一种更古老的,被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味道。
云逍的神识像一根探针,不断地深入,不断地分辨。
无数残破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在火焰山玩火的快乐。
被母亲责罚的委屈。
被观音带走时的不情愿。
还有……无尽的孤独。
这些情绪碎片像刀子一样,不断切割着他的神识。
“小子,小心点。”
识海中,八戒那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带着一丝凝重。
“这娃子的神魂里,有东西。”
虽然只是一个念头,却让云逍精神一振。
“醒了?”
“没,说梦话呢。”八戒的声音含糊不清,“一种执念……一种被强行种下的执念……比信仰还可怕……”
话音未落,他的气息又沉寂了下去。
执念?
云逍心中一动,强忍着精神上的剧痛,将自己的感知力凝聚得更细,顺着那股执念的气息探去。
终于,在一个记忆碎片的角落,他“尝”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
一半是地府的阴森与腐朽。
另一半,却是上古仙神的浩瀚与悠远。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却诡秘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
找到了!
云逍精神大振,不顾一切地将神识朝着那块记忆碎片猛地撞了过去。
轰!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火红色的风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脚下是冰冷的、刻着无数鬼符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扇巨大无比的青铜门。
鬼门关!
云逍立刻认了出来。
但这扇门,比他在任何典籍中看到的都要宏伟,都要古老。门上没有鬼神,只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归去”。
一个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爷爷……我怕……”
云逍循声望去。
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童年时的红孩儿。
他正躲在一块巨大的石碑后面,瑟瑟发抖,探出半个脑袋,惊恐地望着前方。
云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鬼门关下,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老者。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色道袍,头发和胡子都已花白,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座万古不变的石雕。
他的身前,放着一个紫色的葫芦。
葫芦的颜色很暗淡,上面布满了灰尘,看起来平平无奇。
云逍的【通感】却在疯狂地向他报警。
他“尝”到了。
那老者的气息,根本不是活人的气息。
那是一种古老的、腐朽的、如同万年岩石般的死寂。
以及,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等待。
仿佛他从诞生之初,就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已经成为了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别怕,娃儿。”
老者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我不是坏人。”
“你……你是谁?”童年的红孩儿怯生生地问。
“我?”老者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一个守门的……等人的人。”
“等谁呀?”
“等一个……该来的人。”
老者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身前的紫色葫芦,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你……你等了多久了?”
“多久?”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忘了……大概……一万年了吧……”
一万年!
童年的红孩儿不懂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好久好久。
“你为什么在这里等呀?”他又问。
“这里是第十八层。”老者答非所问,“再往下,就是连我都不能去的地方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那个人……会从下面来吗?”
“不。”老者摇了摇头,“他会从门外来。”
他说着,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时空,看向了鬼门关之外。
也就在这一刻,云逍感觉自己的神识,被那道目光锁定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瞬间降临!
那不是力量的压制,而是一种存在层面上的碾压。
仿佛一只蚂蚁,被一尊神明无意中瞥了一眼。
云(逍)的神识,在这道目光下,开始寸寸崩裂!
“滚!”
一声沙哑的怒喝,在云逍的神魂深处炸响。
噗!
现实世界中,云逍猛地睁开眼睛,张口喷出一大片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黑血。
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去。
一只冰冷的、坚硬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他。
是金大强。
“大师兄!”
“云逍兄弟!”
牛魔王和金翅大鹏等人瞬间围了上来。
铁扇公主更是第一时间冲到儿子床边,紧张地检查着。
红孩儿依旧在昏睡,但脸色似乎比刚才红润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我没事……”
云逍摆了摆手,挣扎着坐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
他的元婴,裂痕更多了。
神魂之火,更是黯淡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找到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线索,找到了。”
他看着众人急切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紫金葫芦,在地府。”
“鬼门关,第十八层。”
“在一个等了上万年的老头手里。”
这几个词一出,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金翅大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地府?鬼门关第十八层?”
他看向白象王。
在场众人,论知识渊博,无人能及这位“典狱长”。
白象王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翻开那本厚重的金属法典,又拿出了一卷更加古老的兽皮卷轴,仔细查阅着。
许久,他才抬起头,声音干涩。
“麻烦大了。”
“传说中,地府共有十八层地狱,一层比一层凶险。而鬼门关,是地狱的入口,也是出口。”
“但传说,只是给世人听的。”
白象王指着兽皮卷轴上一段蝌蚪状的古老符文,沉声道:“根据人皇留下的秘闻记载,真正的地府,远不止十八层。”
“第十八层,只是一个分界线。一个……生与死的绝对禁区。”
“那地方,不归十殿阎罗管,甚至连地藏王菩萨都无权涉足。”
“那里,是关押着连轮回都无法磨灭的、最古老、最恐怖存在的终极牢笼。”
“那个老头,坐在第十八层等人……他等的,究竟是谁?他又是什么人?”
白象王的话,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连阎王都忌惮的禁区。
一个守在禁区门口万年的神秘老者。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理解的范畴。
牛魔王却冷哼一声,一把抢过白象王手中的兽皮卷轴,三两下撕了个粉碎。
“管他什么禁区!管他什么老头!”
他双目赤红,如同即将暴走的凶兽。
“玄奘大师和俺老孙的兄弟们,还在那狗屁阵法里受苦!”
“别说区区地府,就是天道拦在面前,俺老牛也要把它撞个窟窿出来!”
“谁去?”金翅大鹏难得没有嘲讽,而是冷静地分析道,“地府阴气极重,对妖族有天然的压制。我们兄弟三人去了,实力至少要被削弱三成。”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云逍看向杀生。
从他醒来到现在,她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有恐惧,有迷茫,还有一丝……他无法理解的悲伤。
仿佛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云逍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师妹身上的秘密,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还要深。
他刚想开口问她,却发现杀生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杀生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没有声音。
但云逍的【通感】,却捕捉到了那无声的呢喃。
“地府第十八层……那个老头……”
“他果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