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生的屁股刚挨着沙发,还没有来得及舒展紧绷的后背,兜里的手机突然嗡地振动一下。短促的微信提示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摸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开对话框,发信人是王秀梅,消息内容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急切:‘’大哥,我昨晚梦见有人要害李阳,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看着屏幕上略显慌乱的文字,王海生忍不住低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一点——这秀梅,自从李阳进去后,心里就没放下过,连做梦都在替他提心吊胆。可笑着笑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眉头慢慢拧了起来:上次秀梅来监狱,只揣着一张动物园的设计图纸,翻来覆去的让他看布局、提建议,自始至终没提过那张图纸其实是监狱的新图纸,她到底想干什么?
眼下又突然说梦到有人害李阳,王海生的思绪猛地飘回一年前——牢里那场蹊跷的谋杀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凶手的目标就是李阳,只是新来的那个囚犯成了替死鬼。案子查到现在,凶手还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踪影,难道秀梅知道些什么隐情,才会用做梦这种方式来提醒他?
冷汗瞬间从后背冒了出来,王海生再不敢耽搁,立刻拨通了上级领导的电话,把王秀梅的微信内容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电话那头的领导沉默了几秒,语气瞬间变得凝重:‘’这事不简单,必须重视。‘’紧接着,一道指令清晰的传了过来,‘’立刻联系咱们潜伏在监区里的五个干警,让他们把弦绷紧,二十四小时盯着,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监狱的高墙内,正午的防风铃声像一把钝刀,刚划破沉闷的空气,组装车间此起彼伏的金属碰撞声便骤然停止。服刑人员们放下手中的零件,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鱼贯而出,灰蓝色的囚服在斑驳的阳光下连成一片。
豹哥——于彪,习惯性的往墙角那片少有人问津的阴影走,刚挨着粗糙的水泥墙坐下,指尖还没触触藏在衣服里的半根烟,管教的声音就隔着人群过着就飘了过来:‘’于彪,过来。‘’他抬起头,看见管教朝自己招手,后半句话像颗石子砸在心里:‘’你家人来看你了。‘’
于彪愣了足足半秒,攥着衣缝的手猛的松开。他几乎是踉跄的站起来,忘了拍掉裤腿上的灰尘,就跟着管教往会见室走。走廊里的灯光惨白,映的他脸上的胡茬更显扎眼,脑子里翻来覆去的转——是爸妈,还是妻子?直到推开会见室那扇铁门,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他一眼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妻子赵红坐在对面的塑料椅上,头发比上次见识短了些,穿的还是头些年他送她的那件米白色外套,只是袖口磨的有些发亮。她显然等了很久,指尖攥着衣角,看着他进来的瞬间,眼眶就红了。
‘’小红!‘’于彪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没压下去的颤抖。他快步冲到玻璃前,手指几乎要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连呼吸都乱了:‘’你还好吗?爸妈的腰还疼不疼?孩子上次说要的变形金刚,你给他买了没?‘’
玻璃那头的赵红没忍住,眼泪啪嗒掉在膝盖上。她赶紧抬手摸了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听得像羽毛,却字字清晰:‘’彪子,我挺好的。爸妈都很好,孩子考了班级第三,拿着奖状跟我念叨,说等你出来要亲手给你看。我们都好,就是……就是天天盼着你早点出来,一家人能好好吃顿热饭。‘’
会见室的白炽灯泛着冷清的光,却照不透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酸涩。于彪望着玻璃对面的妻子赵红,声音里带着歉意,‘’小红,替我照顾好父母,他们养我不容易。‘’话音刚落,滚烫的眼泪就猝不及防的砸在冰凉的桌沿,溅开一小圈湿痕。他慌忙用袖口去擦指腹却蹭到更多温热的液体——原来人在极致愧疚面前,连眼泪都管不住。
赵红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下去的颤抖,却字字掷地有声:‘’彪子,你放心,在里面好好改造,爸妈有我你就放心吧,家里的地,孩子的功课,我都能扛。‘’她怕自己先崩了情绪,攥紧了膝上的蓝布包裹,又补充了句,‘’等你出来,咱一家人还能凑在炕头吃热乎饭。‘’
夫妻俩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家常,从孩子最近长高了半头,到村里的老槐树又结了新槐米,那些细碎的烟火气,在此刻却成了支撑彼此的力气。直到赵红把包裹推到玻璃边,指尖轻轻敲了敲布料:‘’天快冷了,给你带两件厚棉衣。‘’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里添了点细碎的光,‘’对了,大哥,还让我捎来一副棉手套,皮面的,说天冷了‘’该动手‘’了。‘’
‘’动手两个字像细针。猛地扎在于彪心上。‘’他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笑意却瞬间僵住,嘴角的弧度凝固了足足一秒,他怎么不懂大哥的心思?下一秒,他又把僵硬的笑揉软了,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那你代我谢谢大哥。‘’
‘’时间到了,准备回监区。‘’一旁的管教声音平稳,却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夫妻俩的温情猛地截断。管教上前检查包裹,确认没有异常后,朝于彪抬了抬下巴。于彪最后看了一眼赵红,她还在玻璃那头望着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只用力挥了挥手,他攥紧怀里的包裹,棉絮的软和透过布料传过来,像家人的温度,一步一步,沉重却坚定的走向监区方向。
夜色像一块进了墨的绒布,将牢房捂得密不透风,于彪蜷缩在被窝里,棉被下的身体却像裹了层冰,每一寸皮肤都绷的发紧。黑暗中,大哥让妻子捎来的那句话又在耳畔响起‘’该动手了‘’——那是要他除掉李阳。
他下意识摸了摸枕头下的暗格,指尖触到只有冰凉的布包,心里顿时空了一块。上次把那瓶氰化钾全给了洪建。如今洪建还在医院里,想要再从洪建手里要回,根本不可能。
‘’亲自动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于彪的后颈就冒了一层冷汗。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旦沾上人命,这辈子就别再想从这高墙里走出去,农村老家父母的白发、村口那个他小时候爬过的老槐树,都将变成再也碰不到的泡影。可大哥的恩情,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口。若不是大哥这些年的出手相护,他的父母、妻子,还有那没出世的孩子,说不定早就流落街头……
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猛地飘回了十几年前,那时他还是穿着洗的,发白的蓝布褂,脸上晒得黝黑,手上还带着干活磨出的硬茧。在那个灯红酒绿的娱乐城,他干的是最底层的活——每天凌晨别人散场后,扛着拖把擦满地的酒渍与烟头,闻着空气中残留的香水味和烟臭味,连喝口热水都要躲着保洁主管。
直到遇见那个看场子的师傅。师傅姓周,脸上有道从眉骨滑到下颌的疤,据说以前散打队的教练,后来因为替兄弟出头打伤人,才退下来看场子。那天他被两个喝多的客人推倒在地,连拖把杆儿都折了,是周师傅走过来,只说了一句‘’这是我的人‘’,就凭着两个利落的格挡,把那两个壮汉逼得连连后退。
后来他就天天缠着周师傅,从一开始帮师傅擦拳套、洗运动服,到后来,师傅终于松口,教他扎马步、练直拳。娱乐城的地下室有个闲置的杂物间,他每天收工后就钻进去,对着墙壁练出拳的速度,对着旧沙袋练爆发力,汗水把水泥地浸出一圈圈印子,手上的茧子磨破了一层又一层,疼的他连握筷子都费劲,也没重来喊过一声停。
就这么熬了三年,他的散打功夫早超过了同期跟着师傅学的人,连周师傅都笑着说:‘’我这把老骨头,现在未必能接你四招‘’。那天他捧着师傅送的拳套,在娱乐城门口磕了三个头,转身辞了保洁的活——他知道,从那天起,他的人生该换条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