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燥热,仿佛有火要从丹腑中喷涌而出。腾骁觉得自己像是在虚陵,燃烧的星辰高悬云巅,炙烤大地。巨树刺穿士卒,吞噬他的战友,又将他们困于果实。甜腻的腐臭味弥漫在鼻尖,将他拉回过去。
将军感到无与伦比的愤怒,为死去的战友,为将沉的仙舟……
燃烧的巨剑与金枝相撞,火焰燃烧着巨树,好似要将宿敌焚烧殆尽,连同将军自身。
暴雨骤降,浇灭火焰,而在雨幕中,倏忽、罗睺、苍城皆消失不见。立在雨中的男子茫然四望,他抬头向天空看去,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依旧能模糊看见,两颗金色的太阳挂在空中,似融化的黄金般耀眼。
将军在暴雨中闭目,心头的怒火好似也被雨浇灭,他一时有些迷茫,不知身在何处,该行往何方。
再次睁眼,入目却不是双日凌空的异景,而是病房的天花板。但房间中寂静得可怕,没有仪器滴滴作响,也没有医士的说话声或脚步声,唯有折扇敲击手掌的声音清晰可闻。
腾骁侧头,他看见自己的床边围满医士,却均静止不动,好似雕像般。小心翼翼坐起,他环视四周,目光快速锁定声音来源,站在窗前观景的男人。
对方一身黑袍,显然不是丹鼎司的医士。白色的头发梳成马尾,束发的红绳莫名眼熟。男人的脖颈缠着条白蛇,似察觉到他的视线,蛇转头,金黄的蛇眼看向腾骁,令将军想起梦中双日。
男人开口,“将军已无碍,可随意动作。”
看来自己没找错人,将军心中思量。但马上,他已无心思考。那男人转过身来,露出与景云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更成熟。
“无需惊慌,这是云过去的样子,也是景云未来的模样,我照着捏的。”
来客缓步走到病床旁,直接开门见山:“我是……福图纳,一位星神。”
祂摇着扇子欣赏腾骁震惊的表情,武人将军虽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但能令其惊讶的事不多见。
“好久……不,对你来说,是初次见面,腾骁。感谢你一直以来对小云儿的包容,那孩子总是惹出事来。”
闲露天君以前见过我!祂还与景云有关联!
星神表现得太过熟稔,腾骁竟生不出面对未知存在的敬畏,但他依旧清楚,自己不能轻举妄动。仙舟上对星神最熟悉的是小魔王,如果是那个小家伙在这……他的经历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瞧着将军苦恼的模样,景云不再发言,祂用折扇挡住脸上玩味笑容,安静等他先开口。
祂故意模糊事实,暗示是过去的自己故意为之,想知道腾骁对自己的看法。
“天君屈尊解惑,原不该再问,只是事关帝子安危,不得不多嘴。还望天君海涵。”
你在关心我?星神的金瞳中有光划过,祂垂眼,躲避将军的视线。
景云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却得到了令人惊喜的答复。
“那酒名唤狂灭日珥,由纳努克金血酿造,凡人长期接触,也会导致性情大变,遑论直接饮用。”
高兴起来的神明不等腾骁提问,直接说出答案。
“阿哈并无恶意,蜜酒对小云儿来说,仅是不喜欢的饮料。但祂同时清楚,小云儿不饮酒,这酒只会被他送与凡人。而祂亦知晓,我陪在小云儿身旁。”
天君,陪在景云身侧?!
腾骁瞳孔骤缩,一位星神,一直在罗浮!
“被吓到了?”
星神咯咯笑出声,逗朋友玩,祂永远不会腻。
“我与他,皆是同一位存在的造物。从意识尚未诞生起,便注定命运相缠,永世陪伴。”
消息太惊人,腾骁的脑子有一瞬间停转。对景云是何物他有无数猜测,却从未想过小家伙与闲露天君有关。
天君一直暗中陪伴他,听言外之意,祂还为他收拾烂摊子。以星神的权能,悄无声息抹去事情对祂而言轻而易举,此前祂也从未露面。如今一反常态,恐是有其他事。
“我为解惑而来。
终极三问,小云儿已回答一问,等价交换,我也回答他的提问——星神因何诞生。”
白蛇嘶嘶吐信,“自我之后,群星闪耀。由长庚来回答,最适合不过~”
“看呐,骄阳似火,焚尽地上生灵。
瞧啊,明月隐匿,不愿降下帷帐。
无夜永昼,万物难眠;无终寿数,寰宇难继。
听,潮声渐远,终末将至。
群星流转,编织夜幕;群星闪烁,照亮前路。”
祂讲述寓言,将真相隐于故事。
可惜,武人将军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祂为何突然开始讲故事。景云对星神的描述十分准确,无法正常聊天。但比起其他不用言语交谈的星神,祂又好太多。
“天君言辞深奥,腾骁一介武人,实在难以理解。”
“哈,”景云轻笑,“问问小云儿如何?他快担心死了。”
祂合拢折扇,用其轻轻敲击围栏。
“你将死于宿敌之手,为罗浮流尽最后一滴血。届时,我会送上谢礼,予你新生。”
祂吐露命运,许诺复生。
“腾骁职责所在,当不得天君厚爱,还请天君收回成命。”
答案何其相似,再次被拒绝的星神不解得问:“为什么?”
白珩拒绝新生,但祂没有提问的机会,如今面对做出同样选择的腾骁,祂越发不能理解。
“景云为帝弓义子,照顾他是联盟份内之责,腾骁不敢邀功。”
“停,”景云叫住审题失误的将军,“我问你为何不要新生?”
被提醒偏题的腾骁面露尴尬,他好不容易文邹邹说次话,却被告知一分未得。
“马革裹尸,我入云骑起便知道会有那日。在踏入战场,挥剑杀敌前,我已有死亡的觉悟。
若是逃避,有辱战士的荣耀。再者,仙舟人有比死亡更恐惧之物。”
同样的答案,令景云微微撇嘴。
“我只复活你们,”祂不满辩驳,发现有问题后赶紧找补,“你们是小云儿的朋友。”
“承蒙天君爱重……”
腾骁看出星神面色不愉,正绞尽脑汁想恭维话,却见对方神体逸散为白雾,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只余一绘本,悬浮于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