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入盏,肴蜡消融,团花即绽,澄香扑鼻。蜜糖腌渍的茸蕊在杯中沉浮,煞是可爱。
可惜,饮茶的粗人不懂它的珍贵,将军灌了口,只觉此物以蜜糖浸渍,着实腻人。他咂下嘴,端起另一盏清茶漱口。
帮腾骁批阅公文的景云吐槽:“牛嚼牡丹。”
“我喝不惯,”将军大方承认,“各人喜好不同,不能用金钱衡量。”
“钱哪买得到未开芙茸蕊。
因它是为帝弓准备,司衡才特许人采摘。将军能喝汤绽新蕊,还是沾司命的光。”
芙茸别名芳角,角似枝,春生繁花。被捕食者逐或惊,角上诸集飞花,四散飞舞,盖以惑敌。
旧时雅士设春日宴,逐鹿洞天,闻笛听箫中看漫天花舞。其枝茸温润肝肺,补虚养血,久食可静心明目。
岚在曜青时,常用此物。景云也有意试着用梦中的方子复现佳肴。
可如今,芙茸濒危,种群均在地衡司管制下。角上繁花,只能等自然脱落后拾取,虽能制香囊。但入膳所需,乃是从角上采摘的初生团花。
幸而司衡不计前嫌,听景云说是要贡上,特遣人收集了些。
腾骁不敢置信:“帝弓大人喜欢这个?”
他的脑海中浮现蓝发星神的样貌,不苟言笑的青年竟然喜欢甜食,反差也忒大了吧?
“嗯?”景云不知将军为何反应如此大,“这是以前常见的夏日饮品,只是当时不用鳞渊境的泉水。
难不成…鳞渊地热泉有鱼腥味?
啧,你都喝不下去。幸好,我这是第一次试《万类宗汇》上的荐方。”
景云有事没事就明里暗里阴阳持明的毛病还是没改,明明龙师已经被他折腾了两年,最近更是因为查账惶惶不可终日。
天纵君与持明龙师不和,谁能想到这么大的隐患起因竟是一句俗语。景云过去如何腾骁不予置评,但他在未来必须与龙师维持表面和平。
“不,水没问题,”将军放下茶盏,“是茶对我来说太甜。
小家伙,往后你代表云骑,说话万不能如此。”
“云骑代表不是你吗?再不济也是五骁,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帝弓义子,一举一动皆当维护帝弓威严。
知道有些高层怎么说你的吗?
帝弓司命英明神武,唯有你这个污点。更有甚者,说浮云蔽日呐!”
话题引起了小魔王的兴趣,他扔下手中公文,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得盯着腾骁,希冀将军再说些,自己好拿去同兄长玩笑。
将军瞧他的模样便知对方又没将话放在心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可在意点吧,别把忠言当耳旁风。”
他伸手戳景云额头,小魔王并不躲闪,任其动作。
“将军何必听他们酸言,那些家伙不过是嫉妒自己不是帝弓污点罢了。
再者,若无我这朵蔽日浮云,联盟可敢直视星神光辉?”
景云眯眼辩驳,直指问题本质。
“你呀……”腾骁指着少年,终是憋不住笑出声。
“往后还是收敛些,”他劝说,“好歹是仙舟的帝子。”
“正因我是,才要肆意行事。
将军,神的代言人应是庙中泥塑,可我不是哑巴,也不想被糊上烂泥。让所有人都清楚我不靠谱,仅是受帝弓偏爱的幸运儿。如此,我便无力动摇天将们的权威,也可继续做自己。”
景云心中算盘拨得啪啪响,面上却云淡风轻。他指向面前的公文,询问将军应如何行事。
“比起这个,博识学会将军打算怎么处理?他们提出资源交换,想换得长生的秘密。
那些家伙不识字嘛?没听过咱们干什么的!”
景云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随便写个阅就成,不是第一次了。”
腾骁收回手,顺便拿走文书,“智慧生物对长生的渴望难以禁绝,求药使是抓不完的,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看起来很苦恼,景云出于连累将军的愧疚,开始想一劳永逸的法子。
正经法子没有,但是下点小绊子还是有能力的。
小魔王略微思考,便想出个能让博识学会长些教训的恶作剧。
他们既想求长生,自己就送他们去见不会拒绝祈愿的星神——Ix。
……
坐在石凳上的青年唉声叹气,与热闹的长乐天格格不入。
“唉,我就是被学会当炮灰了。”
爱克顿苦恼挠头。在仙舟探寻长生的秘密……若不是自己谨小慎微,恐怕早就被提溜到十王司,以间谍罪判罚。
可即便如此,在罗浮的生活也不轻松。因为心里有鬼,他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仙舟监视中,或许,这不是错觉?
思及此,他打了个寒颤。可转念一想,自己几乎把‘间谍’二字写在脸上,没被监视简直是笑话。
这种日子他一刻都不想过了,要不是学会以经费做威胁,他才不会踏足仙舟,把自己的一生白白浪费在不可能有丝毫进展的研究上!
气愤、苦恼、绝望……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声又一声叹息。
“需要帮助吗,先生?”
略带稚气的童声带着担忧,艾克顿抬眼看去,是一位身穿地衡司制服的白发少年。
“我是地衡司见习执事,景云。
见贵客在此叹气,故来询问。冒昧叨扰,还请见谅。”
景云笑得灿烂,全然是初入职场,热情四溢的新人模样。
“不,没什么。我只是……只是因为工作不顺。
我叫爱克顿。你好,景云执事官。”
见是官方人士,艾克顿暗骂自己运气怎么这么差,自哀自愿都能惹上麻烦。
“云年岁虽小,家中却从事外贸多年,不知可否帮上先生?”
爱克顿没想到对方这么锲而不舍,赶忙随意扯了个理由搪塞。
“与外贸无关,我是博识学会的学者,来罗浮是为研究仙舟人文。一时不知该从哪入手,才在此唉声叹气。
只是小事,不敢劳烦执事。”
“欸,怎么算小事,罗浮上的化外民都是将军的客人。若是招待不周,传出去岂不招人耻笑?
左右我今日无事,便自荐当先生的一人导游,为您的学术研究提供些灵感。”
猎手足够专一,他会盯紧一个目标;
猎手永远有耐心,他会紧追不舍。
景云一再坚持,爱克顿只能接受同行。这位自来熟的执事大方得刷新他的金钱观,对方随手,就买下个价格昂贵的古董摆件当做见面礼。
景云似乎有说不完的典故,这令爱克顿一时忘记了烦恼,除对方因翘班的缘故躲着同事外,今日便是完美的一天。
“这是我常来的观景处。先生现在心情如何?”
“好得不能再好。”
“云的荣幸。
时候不早,该说再见了。”
景云看向爱克顿身后向自己走来的云骑,知晓今日的演出即将落幕。
猎手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贪玩逃家的天纵君,隐藏身份,结识落魄学者……幻戏狗血老套路换个皮,景云很期待,对方会不会咬直钩。
爱克顿循着景云的目光转头看去,见一队云骑站在自己身后。他当即开始快速回忆自己有没有干什么出格事,心脏怦怦直跳。
“景云大人,”为首的队长行礼致意,“将军请您回府。”
“知道啦,”少年拖着长调,慢悠悠向云骑走去,“我逃课出来玩,剑首知道吗?”
“属下不知。
您是自由的,随时都能出府,但请带上护卫。”
“下次再说吧,”他转身向爱克顿告别,“再见啦,先生。我今天玩得很开心。”
学者看着被云骑簇拥离开的‘执事’,久久难以平静。蠢货都能看出那是一位大人物,而且很年轻……以仙舟人的标准,应该说是年幼。
他是否能成为自己研究的突破口?
爱克顿不确定,却想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