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什的指腹还残留着沈清昀眼睫上未干的湿意,少年蜷在他怀里,银发蹭着他微凉的寝衣,呼吸终于变得绵长安稳。那场带着前世青衣背影的惊梦,被紧实的怀抱与笨拙的安抚驱散,只余下一点撒娇后餍足的依赖。伽罗什的下颌抵着柔软的发顶,熔金色的眼眸深处,冰冷的黄金湖泊罕见地漾着温吞的暖流,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纯白的发丝,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与重量。
就在这温存几乎要凝固成永恒的时刻——
嗡!!!
一道凝练如实质、边缘流淌着暗金梵文的巨大光符,如同撕裂天穹的裁决之剑,毫无征兆地贯穿了太子殿深处静谧的星辉!光符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帝王威压,带着一种腐朽的、垂死挣扎般的急迫,悬停在伽罗什面前,其上只有一个冰冷的字符:
【觐】。
梵天烬的意志,如同跗骨之蛆,蛮横地撕碎了这片只属于两人的安宁。
伽罗什缠绕着银发的指尖,骤然顿住。
熔金色的眼眸深处,那点温存的暖流瞬间冻结、蒸发,被一种更幽邃、更粘稠的暴戾所取代。如同投入滚油的寒冰,滋啦作响,腾起毁灭的白烟。他完美无瑕的脸上,那因哄慰怀中人而残留的一丝柔和弧度,如同被无形的刻刀瞬间削平,只剩下亘古的冰冷与……一丝被触犯逆鳞的、近乎妖异的愠怒。
沈清昀似有所觉,在睡梦中不安地蹙了蹙眉,无意识地更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伽罗什垂眸,目光落在少年微蹙的眉心和依赖的姿态上,眼底翻涌的暴戾无声地沉淀了一瞬。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惊扰的珍重,将臂弯中的少年轻轻放回星尘云床深处。指尖流淌起柔和的金辉,无声地拂过沈清昀紧蹙的眉心,将那点不安悄然抚平。随即,一道凝练的空间屏障无声升起,将沉睡的少年温柔笼罩,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冰冷。
做完这一切,伽罗什缓缓抬眸,看向那道悬停的帝王光符。碎金色的眼眸中,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赤足踏下云床,宽大的银白袈裟无风自动,流泻出冰冷的弧光。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能量波动,他只是对着那光符,极其随意地一步踏出。
嗤啦——!
空间如同脆弱的帛锦,在他面前无声撕裂!一道流淌着暗金梵文、边缘无比稳定的空间门户瞬间洞开!门户对面,不再是太子殿的静谧星穹,而是梵天帝宫主殿那令人窒息的景象——燃烧着永恒佛火的琉璃星辰穹顶,顶天立地、怒目狰狞的佛陀金身法相,以及帝座之下翻腾咆哮的暗金业火之海!
伽罗什的身影没入门户,银白的袈裟划出最后一道冰冷的弧线。
帝宫主殿。
绝对的死寂被一种更加粘稠的压抑取代。梵天烬高踞于业火之海上的帝座,暗金色的帝王衮服上龙纹狰狞,面容威严却难掩眉宇间被时光和猜忌蛀空的疲惫。他看着伽罗什·空如同行走在自己庭院般,自空间门户中从容踏出,赤足踩在由凝固信仰铺就的地面上,那无视空间距离、无视帝王威仪的姿态,比任何挑衅都更刺眼!帝座下的业火之海因他的降临而剧烈翻腾,却无法靠近他周身三尺之地。
“空。”梵天烬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锈蚀的齿轮,带着强行压抑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汝眼中,可还有朕这个父君?还有这帝国法度?”
伽罗什甚至没有行礼。他站定,熔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帝座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了华丽的衮服与威严的伪装,直抵那腐朽空洞的内核。完美的唇角,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
“父王召见,儿臣……这不是来了么?” 他刻意在“召见”二字上加了重音,如同在提醒对方这“觐见”的本质是强行打断。
梵天烬暗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伽罗什那洞穿骨髓的目光和轻慢的态度,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他猛地一拍帝座扶手,身下业火之海轰然咆哮,掀起滔天巨浪!
“放肆!” 帝王之怒如同实质的音波,震得殿顶琉璃星辰佛火摇曳,“朕召你,是因有要事!关乎帝国传承,关乎……汝之太子之位!”
话音未落,梵天烬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挥!
嗡!
帝座侧后方,那片翻腾的业火之海边缘,空间无声地扭曲、荡漾。紧接着,一道身影被柔和却不容抗拒的金光托举着,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女子。
身姿曼妙玲珑,穿着一袭由星辉与月华织就的流仙裙,裙摆流淌着如梦似幻的淡银色光晕。她有着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绝美容颜,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眸子,如同蕴藏着两汪清冷的月泉,清澈见底,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然与……一丝被精心调教出的、恰到好处的敬畏。她眉心一点冰蓝色的星砂印记,更添几分神秘与高贵。周身散发着纯净而柔和的星辰之力,如同月宫仙子谪落凡尘。
“此乃星灵皇庭进献的圣女,月漓。” 梵天烬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威严,目光却死死锁定伽罗什,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波动,“身负纯净星髓血脉,容颜绝世,性情温婉,更难得的是……其星髓之力,或可滋养、平复汝体内那过于霸烈的空间本源!于汝修行,于帝国传承,皆大有裨益!”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朕已允诺星灵皇庭,将此女赐予汝为侧妃!即日起,侍奉太子左右,为皇家开枝散叶,平息汝那躁动不安的力量!”
月漓微微垂首,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姿态恭顺而柔美。她抬起那双清冷的月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与仰慕,望向伽罗什·空。那目光,纯净得不染尘埃,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暴戾。
整个帝宫大殿,死寂无声。佛陀金身的怒目似乎都凝滞了一瞬。献美!以平复力量、延续血脉为名!这是帝王对太子最直白的制衡,最赤裸的羞辱!试图用这精心雕琢的“容器”,来稀释、玷污那唯一被伽罗什放在心尖上的“银白”!
伽罗什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月漓身上。
没有惊艳,没有审视,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那熔金色的眼眸,如同两轮冰冷的恒星,倒映着月漓绝美的容颜和纯净的星辉,却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摆设。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然后——
伽罗什完美无瑕的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骤然加深,变得妖异而……充满毁灭性的愉悦。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如同冰层碎裂的呻吟,打破了死寂。
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如玉的指尖并未指向月漓,只是对着她所在的那片空间……极其随意地……轻轻一拂。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沛然莫御的空间之力瞬间降临!
月漓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羞怯与仰慕瞬间凝固!她周身流淌的星辉、月华般的长裙、甚至那飘逸的发丝……都在亿万分之一秒内被绝对的空间秩序……冻结!她整个人化作了一尊完美无瑕、却毫无生机的……冰晶雕塑!保持着那垂首含羞的姿态,凝固在翻腾的业火之海边缘,如同帝宫中最昂贵也最冰冷的装饰品!连她眉心那点冰蓝星砂和眼中最后一丝惊愕,都被永恒地封存!
“纯净星髓?平息本源?” 伽罗什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冰冷嘲弄,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棱,狠狠扎向帝座上的梵天烬,“父王……您守着这些死物……太久了。久到……”
他微微侧首,光洁如玉的颅顶在琉璃佛火下泛着冷光,妖异的笑容中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恍然大悟”:
“啊,儿臣明白了。您并非要平息儿臣的力量……” 他的目光扫过帝座下翻腾却无法靠近他的业火之海,又掠过那些狰狞却徒具其表的佛陀金身,最后落回梵天烬铁青的脸上,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字字诛心:
“您是害怕了。”
“害怕儿臣这‘躁动不安’的力量,终有一日会像碾碎这尊冰雕一样……”
伽罗什的指尖,极其优雅地、隔空对着月漓化作的冰晶雕塑……轻轻一捻!
咔嚓嚓嚓——!!!
那尊绝美的冰晶雕塑,连同其中被封存的星辉、月华、惊愕与纯然,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在梵天烬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无声无息地……崩解、湮灭!化作一片闪烁着微光的、冰冷的星尘粉末,簌簌簌簌飘落,还未触及业火之海,便被无形的空间乱流彻底抹去!
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害怕儿臣会……掀了您这摇摇欲坠的帝座,碾碎您这些……只会咆哮的金疙瘩。所以派一个你培养的所谓的圣女……不不不,不是圣女,而是一个精心培养的死士,对吧,父亲。” 伽罗什收回手指,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他熔金色的眼眸直视着帝座上脸色惨白、身躯几不可察颤抖的梵天烬,妖异的笑容里淬满了极致的冰冷与怜悯:
“父王,您与其费心搜罗这些无用的‘容器’……”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帝宫的壁垒,落回了太子殿深处那片被空间屏障守护的静谧星穹,落回了那个蜷缩在星尘云床里、会因噩梦而哭泣、会因他笨拙的哄慰而安睡的银发身影。一丝极其极其隐晦的、近乎真实的温柔,如同冰层下涌动的熔岩,极其短暂地掠过那冰冷的黄金湖泊。
伽罗什的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又带着绝对掌控的弧度,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最终的宣告:
“不如想想……如何替儿臣……”
“哄好家里那只……刚被噩梦惊醒、眼泪还没擦干的小猫。”
“毕竟……”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梵天烬脸上,那点隐晦的温柔瞬间被更深沉的、如同黑洞般的幽暗吞噬,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
“他的一滴眼泪……”
伽罗什微微抬起手,指腹轻轻拂过自己冰冷的唇角,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不久前为少年拭泪时沾染的、微咸的湿意。这个动作优雅而缓慢,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亵渎感。
“可比您这满殿的业火……”
他完美的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到极致,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入梵天烬的心脏:
“……以及您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帝王血泪……”
“珍贵万倍。”
话音落下,伽罗什不再看帝座上那尊因极致愤怒与羞辱而剧烈颤抖的“泥塑木雕”,也无视了四周佛陀金身几乎要实质化的狂暴威压。他转身,银白袈裟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空间再次在他面前无声撕裂。
“若无他事,儿臣告退。” 留下这句彻底碾碎帝王尊严的话,伽罗什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重新合拢的空间裂缝中。
只留下帝宫死寂的威压,业火之海徒劳的咆哮,以及梵天烬眼中翻腾的、混杂着震怒、恐惧与一丝被彻底撕下遮羞布后的……绝望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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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深处。
空间屏障如同水波般温柔散去。星尘云床上,沈清昀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银白的眼眸里没有睡意,只有一片清冷的清醒。他耳畔那枚星尘牡丹发簪流淌着微弱的蓝紫熔岩光晕——那是伽罗什留下的空间印记,将帝宫中那场冰冷诛心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递了回来。
少年沉默地听着。
听着那美人被献上。
听着她被冻结成冰晶。
听着她无声湮灭成尘。
听着伽罗什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哄猫”,用最冰冷的字眼碾碎帝王的尊严。
也听着那句……“他的一滴眼泪,比您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帝王血泪珍贵万倍”。
沈清昀缓缓地、缓缓地将脸埋进了身下还残留着伽罗什气息与温度的枕头里。柔软的织物包裹着他发烫的耳根,也藏起了他唇角抑制不住向上弯起的、小小的、带着独占欲的弧度。
指尖,无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枕头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