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守不住了,但也没有人放弃。
不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们都不会放弃。
既已以身许国,那就与城池共存亡,西临南昭联军想要侵犯东夏,那就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满城都是低迷又惨烈的气息。
突然,不知道谁叫了一声:“援兵,有援兵到了!”
有人飞快跑到守住西门的叶云青处汇报:“将军,东方出现援兵。”
叶云青怔住。
飞鹰队的消息没有断过,朝廷根本没有派援兵。
这援兵哪来的?
但她还是去了东城门,原本是铺天盖地的西南两国联军,但在他们的后方,一支军队冲破他们的防线,向这边杀来。
旗帜飘扬,主旗上,一个大大的梁字随风招展。
不知谁叫了一声:“是梁王,是梁王带着援兵来了!”
原本士气低落,腹中饥饿,浑身几乎无力的守兵们,顿时像被注入了鸡血,嗷嗷叫着扑向联军。
叶云青看着远方帅旗下那个端坐马上,如山岳般的身影,眉目动了动。
就算她是武将,朝中的形式,她也略知一二。
朝廷没有派援兵,即使派了,也不会派他来。
但他来了,他还带来了军队。
压下心里的疑惑,叶云青飞身上了女墙,短枪一划,三四架云梯顿时断裂,那些联军掉下城去。
她沉声喊:“左营将士何在?可敢随我杀出城去,与梁王军队汇合?”
这时守着东城门的武卫营左营一万人,已经只剩下四千多人。
但叶云青的话音一落,四千多人气势如虹:“杀!杀!杀!”
“开城门,杀出去!”
同样在这里守着的孟绍被这一枪惊住,回过神来想劝。
杀出城去虽然也是一种攻敌手段,但是,他们饿了三天了,前胸贴后背的,不论体力还是士气都是最差的状态。
这时候杀出城,是不是不妥?
那和主动送死有什么区别?
援兵来了,他们只要等着就是,等援兵杀到城下,再把城门打开。
但是,四千左营军早已跟随叶云青飞快到了城墙。
孟绍无法,只得赶紧召集剩下的人员填上女墙的空处。
城门打开,左营众人杀出。
叶云青一人一骑,一马当先,手中的短枪出手必伤。
她所过之处,碰着者死,挡着者亡,很快就把身边杀出一片真空。
四千左营兵身上衣裳破烂,伤痕累累,却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扑向联军,那种悍不畏死的气势,使他们战力大增。
孟绍在城头看见,眼睛发直。
这位叶将军,真勇!
她带来的人,真勇!
不,不仅是勇,她身上好像有一股力量,她在,这些人就像有主心骨一样。
连孟绍自己也觉得,只要叶将军还在,这城就守得住!
此刻,叶将军带着四千人杀出去,原本像是一条小溪流冲进大河中,但是,小溪流所经之处,却始终不散不减少。
那四千人连同叶云青,像神龙摆甩一般,反倒把那河流冲出一条道来。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厮杀,叶云青和夏凌骁汇合了。
而西临南昭联军,已经打懵了,打怕了。
刚开始,他们还试图阻拦叶云青和左营的将士,可是这群人真的勇啊,那种不要命的砍杀方式,谁不害怕?狭路相逢勇者胜。
最后联军都开始被他们锋芒。
他们杀过去,联军们象征性的抵抗一下就败退了。
夏凌骁又有战神之称,有他的帅旗在,普通的驻军都能打出精兵的感觉。
夏凌骁墨袍玄甲,端坐在马上,和同样端坐马上,白马银枪素甲的叶云青相对而视。
三个多月前,她出征之前,两人见过一面。
因为他的两句话,叶云青迅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现在,她是做到了,但是,她好像也闯了大祸。
毕竟,薛智的罪,不该由她来定,军法她可以处置,国法她不能处置。对方是四品武将,理应由朝廷定夺。
何况她杀的不只薛智,还有五品的赵子山。
空气似乎静止,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一个沉静如水,一个深幽如海。
叶云青心里其实也有几分激动。
夏凌骁来得太及时了,如果他晚来一天,也许,城已破,她与所有守兵都殉国了。
夏凌骁脸色平静,但其实,他心里也有几分庆幸和后怕。
这里的情况和他想的一样,哪怕他已经尽力缩短所有的时间,也差点来不及。
看见那个轻甲沾着血,连马背都染红了的身影,他一颗提起的心,才缓缓地落了下去!
他没有看错叶云青。
她真的察觉到了西临与南昭的阴谋,并且阻止了。
当初在朝堂上,他向皇上陈述事态严峻时,皇帝不信,对他只有忌惮和斥责。
他不放心,当天晚上,便带着人星夜离开京城,赶往西境。
沿路收到的消息,让他愤怒担心焦急。
叶云青的两万大军,除了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再没有补给。户部的粮草,竟然没有跟上。
这种事,户部不止做过一次,谷文觉每次都说得好听,但是到后来,那些粮草总是备不齐。
但凡皇帝发觉,他就会哭穷,说国库不丰,他已经在很努力地筹银,只要再给他一些时日,一定筹齐。
但是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过份。
之前只是克扣,这次是直接不给。
叶云青连同西境大军浴血奋战,苦守城池三个多月,靠的是自己筹粮和从敌方劫粮。
而谷文觉,是淑妃的远房表兄。
表面上,他站队太子,其实早早地暗中站队了夏彦辰,那些抠下来的银子,都进了夏彦辰的口袋。
现在的夏彦辰,虽然势力没法和太子比,但已经暗撮撮地集起了一小股。
夏凌骁知道,现在即使把谷文觉绑来也没有用。
边疆面临的问题有三个:西临南昭的空城计和声东击西;粮草不足;兵力不足。
他倒没有担心叶云青到了边疆,无法掌握兵权。
一个能在一天里就收服左营的人,在历练七个月后,更有想法和手段,在西境军里也不会束手待缚。
所以,他立刻传令下去让人筹备粮草运往西境。
另外,他转道冀州的驻军所在地。
他自己都是悄悄出京,自然没有兵符。
好在他也有手段,所以,将两州十万驻军中挑出八万能打仗的,就带着他们火速施援松平郡来了。
还好,他来得不晚!
叶云青抱拳:“末将叶云青,见过梁王殿下,谢殿下及时支援!”
夏凌骁微微颔首:“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入城!”
大军裹着辎重粮草入城。
不仅解了战场之危,也解了缺粮之困。
当天,西境军在历经一个多月的苦战坚守,在勒紧裤腰又连饿三天之后,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在两军汇合时,西临南昭联军就意识到今天这仗先机已失,再没有攻下城池的可能,退兵了。
一举退到了离城十里处,才就地驻扎。
城中疲累不堪的西境军,得以休整。
因体力不支,因器械不足,这一战后清点折损时,已不足四万,其中还有不少伤员,损耗极大。
但是,西临与南昭联军的损失更大。
一直忙到夜间,叶云青才空下来。
在城墙上,叶云青与夏凌骁遇见。
抱拳行了个军礼,叶云青很恳切:“今日若不是梁王殿下,西境军只怕要全军覆没。多谢殿下对西境军的救命之恩!”
夏凌骁凝视着她,说:“没事就好!”
几个月不见,她瘦了许多,也黑了一些,但一双眼睛更清澈明亮,眉眼间少了孤绝的疏离,多了飒爽的英气。
叶云青说:“殿下当日说,让我记得百姓性命大过皇权,所以我做了一件事急从权的事。此战结束,回朝的时候,我便是待罪之身,有负殿下之前的提携!”
夏凌骁目光从她的侧脸移开:“你一路走过来,靠的都是自己,我不曾提携过你。”
顿了顿,他又说:“真巧,我也做了事急从权的事,回京也是待罪之身!”
叶云青说:“我犯的可能是杀头之罪!”
夏凌骁说:“我犯的也可能是杀头之罪!”
叶云青说:“西境守将薛智大敌当前,军营狎妓,我杀了他;副将赵子山与其沆瀣一气,还想趁乱夺取西境兵权,我把他也杀了,把西境军权归拢到我的手中。”
夏凌骁说:“我请命到西境,父皇不允,我便私自出京,怕西境兵力不足,绕道冀州晋州,假传圣命,将两州驻军调来松平郡增援!”
叶云青转过头,正与他深幽的眸子撞上,两人相视,不禁都笑了起来。
他们犯下的都是大罪,可他们为的都不是自己。
百姓的命大过皇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西境,他们到底是守住了!
因为夏凌骁带着冀晋两州驻军,人手得到补充,还有后面无风堂源源不绝送来的粮草,西境军不用饿着肚子打仗。
再加上之前的惨胜,每个人都是把后背交托给同袍的,而带着他们能一直坚持下来的,是叶云青。
叶云青在西境军的威望,不亚于当初在南境北境的夏凌骁。
没有饱饭吃的西境军都能在挨饿三天,内无粮草外无援,几乎已经到了绝境之中,还能死守城池,现在不但吃得饱饭了,外援还来了,而且那援军是东夏的战神,梁王殿下,他们自然斗志昂扬,士气如虹。
后来又打了几场接触战。
虽然东夏的兵力增补之后还是不如两国联军的数量,但却越战越勇。
叶云青与夏凌骁都是出色的将领,两人配合,遥相呼应。
两国联军被定死在这个战场上,顾首难顾尾。
粮草被劫,大队被冲散,将领被杀……
西临的主帅被叶云青带着的一支人马逼得陷入凤陵山中,最后在山间被活捉。
南昭与西陵的合作模式也瞬间被打破。
看到东夏军这么厉害,他们打退堂鼓了。
他们想悄悄的撤离,假装没来过。
那当然不可能。
在撤离的路上,他们被夏凌骁的队伍埋伏,狭窄的山谷,两面森寒弓箭,山上滚落下的巨石,将他们的队伍冲乱不说,还砸死了不少人。
箭支如雨。
混乱引起踩踏,石头砸死的,箭射死的,踩踏而死的,损伤极重。
他们现在一群困兽,在山谷里绝望的转圈。
接着,山上又扔下干柴,山腰的弓箭手将箭头浸了火油,点燃,正准备朝着山谷射来。
如果火箭引燃干柴,浓烟加上烈火,山谷里谁也逃不掉。
南昭主帅在亲兵的护卫下,脸色苍白而绝望。
看着右侧山腰上那个玄衣玄甲,有如天神降临般的男子,他眼底闪过死寂。
人人都说东夏的梁王带血煞之命而生,战无不胜,嗜血如狂,从无败绩。
他们安排的人在东夏的京城散布消息,引得他被东夏皇帝忌惮。
可惜这种手段太高,哪怕他们的人背地里做了许多小动作,他手中还是稳稳握着军权,也没有被东夏皇帝给弄死。
但他们的奸细也不是全无收获。
至少大敌当前,皇帝应该不可能派他为主将,只要主将不是他,东夏别的将领不足为惧。
何况现在是两国联军,只要撕开了东夏的口子,就能逐步吞食他们的土地。届时两国平分,四国变成三国,也不是不可能。
谁能想到,东夏派出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将军,还是个女人,竟然那般难缠?
这意味着东夏的将领除了夏凌骁,即将又出现一个战神。
他们绝不允许。
他们的奸细在东夏的京城全部出动,粮草补给都没有,血肉之躯又怎么抵得过腹中空空?
原本可以把这个人扼杀在战场上。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夏凌骁竟然来了。
奸细传回的消息,明明是朝堂上,皇帝已经拒绝,还将梁王申斥,令他安份点。
当在战场上看见夏凌骁,看见两军汇合,看见那些悍不畏死的将士,他们就知道,之前的计划落空了。
可他都要回国了呀,为什么还会被堵在这里?
南昭主帅南宫延眼见沾着火油,正熊熊燃烧的箭即将射过来,他再也顾不得他身为主帅的尊严,大声喊:“东夏梁王,在下南昭南宫延,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凌骁没说话,但是,他身侧的清兵大声喊:“缴械投降,可免一死。”
一声声震得山谷之中飞鸟尽去,震得那些仓惶的兵士们更加抱头鼠蹿。
南宫延隔着距离与夏凌骁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夏凌骁沉晦如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他长叹一声,扔下手里的长刀。
亲兵惊呼:“将军!”
南宫延说:“你们也都扔下武器!”
山谷两头都被堵住了,那么多的干柴,上面还洒了火油,只要那些火箭射下来,不会有一个活人。
东夏梁王用兵如神,他已经见识过了。
负隅顽抗,唯死而已,放下武器还能谋一条生路。
他是主将,是南宫家的儿子,两国只要休战,可以交换战俘或赎回战俘。
被绑着双手灰头土脸的行走的南宫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也曾雄心壮志,也曾觉得,所谓的战神不过是夸大其词。
但现在他成了阶下囚,他知道,夏凌骁的确有本事。
他们想和西临一起侵吞东夏疆域的计划失败,即将付出代价。经过这一战,十年里,南昭都不可能再对东夏出兵。
不仅如此,和谈的时候,还不知道东夏会提出什么条件。
但这些他都管不上了。
明明,明明就差一点啊。
夏凌骁前几天才到,他们明明可以在夏凌骁来之前,把战果巩固的。
西临人真是没用!
不是说已经派了奸细分化瓦解西临的边境主领,甚至还派人实施美人计,空城计迷惑了东夏主将!
可那主将哪有被迷惑的样子,他们的空城计显然也没有成功。
难道是因为他们使错了美人计,不知道东夏的主将是个女人,派去实施美人计的是女人的缘故?
连对方主将是男是女都打听不清楚的废物!
与此同时,西临的主帅冉仕杰也在心里暗骂南昭。
说好的两国联军,可南昭军队却比预计的时间晚来了三天。
如果不是为了等南昭人,他们早早动手,早就把松平郡拿下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两国商定联军之后一举拿下东夏大半国土,他们何必把战场拉到松平郡来?直接就在隆宁郡,也不是攻不下那个郡城。
如果南昭人不是迟来,不是出工不出力,不是和他们意见相左多耽误了时日,怎么会贻误战机?
当叶云青押着冉仕杰回城时,正好夏凌骁押着南宫延,在路上遇见。
马背上的两人眼里都有笑意。
这一战至此尘埃落定。
而被绑着双手的南宫延,与对面队伍中五花大绑的冉仕杰对望,两人目光复杂,眼神苍凉、无奈、自嘲。
之前两人都有些小心思,想着保存自己的兵力,让对方去拼死。
所以,南昭军没来,西临军就按兵不动,放着好时机白白错过。
而南昭军故意放缓行军速度,想着让西临军先拼杀几场再说。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他们觉得胜券在握。
可谁曾想,东夏军中,又会出一个妖孽般杀伐决断,剑走偏锋的主将?
如今都成了阶下囚,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西临南昭大败,连主帅都被擒了,十几万大军打得七零八落,两国皇帝暴怒慌了。
一场战打半年,出人出钱出粮,结果败了。
不是简单的败了这么简单,要防止东夏乘胜追击。
现在他们可没有能马上调过去相抗的兵马。
为今之计,当然是递国书和谈。
而夏凌骁叶云青打扫战场后,也要回京复命了。
西临的和谈使者团们和他们一起赶往东夏京城。
南昭也派出了和谈使者,但是人们使者团不与东夏大军一起。
这是他们的自由,东夏自然不会勉强。
只是谁也没想到,南昭和谈使臣可不光是来和谈,这次开了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