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国增到了景明的理发店。看着国增,一脸的疲惫与憔悴,以及乱糟糟的头发,景明知道,国增最近,这是没少吃苦,精神头也大不如从前。
“晚上,不着急回去吧?”景明道。
“不着急。”国增道:“明天休班,你先忙你的。”说完,又看了看秀峦,此时的秀峦,也正看着国增。她看着国增凹陷的双眼,憔悴的脸庞,瘦弱的身体,心里想,难不成,自己真的,就要嫁给这个人?跟这个人过一辈子了?
“那行,你先等我剪完这几个头。晚上,咱哥俩好好喝点,我有事跟你说。”景明道:“一会,把你的头也剃一下。”
“嗯,你忙你的。”国增道,又对着秀峦道:“秀峦,来给你哥哥帮忙了?”
“明知故问。”秀峦看了看国增,又扭过头,忙着给客人洗头。自从哥哥说,让自己嫁给国增后,秀峦的心里,简直是五味杂陈。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国增带有偏见,甚至是鄙视的自己,现在居然不敢正视国增。更甚至想着,倘若她真的嫁给了国增,这以后的生活,该会是怎样?
她将会和这个男人,一起生孩子,一起过日子。生的孩子,会像是哥哥说的,一定很聪明,过的日子,也会像是哥哥说的,先苦后甜。
国增能够感觉到,秀峦看自己的眼神,跟之前不一样了。这种眼神,这种感觉,简直是说不上来的怪异,更是难以形容。国增想起了自己来之前,张金忠对自己说的玩笑话,说景明找自己,是要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没准,要认自己当妹夫,把他大妹妹嫁给自己呢。张金忠还笑着打趣,让国增做好心理准备。
原本以为张金忠的话,是纯粹的无中生有。但此时的国增却觉得,看来,这不是玩笑话。人有时候的玩笑话,没准就一语中的,成为事实。
国增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秀峦。二十一岁的大姑娘了,剪着一头短发,显得无比干练。大眼睛,双眼皮,只是脸上和手上的皮肤,显得尤为灰暗和粗糙。国增知道,这是因为秀峦,常年帮家里下地干活,什么脏活,累活,苦活,她都干。风吹日晒下,土疙瘩草堆里打滚,再好的皮肤,也会被糟蹋成旧木头般的样子。
看着兄妹俩的忙忙碌碌,国增插不上手,只能坐在木椅子上等待。他又看了看秀峦,倘若自己,真的娶了秀峦,俩人一起过日子,没的说,秀峦绝对是一把好手。大事小情,田间地头,家里家外,她绝对是一等一的拿得出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秀峦的嘴,有时候太刁钻,说话直来直去,一点也不顾及别人的面子。
还有她的性格,太强势,这一点,国增不喜欢。
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倘若秀峦样样都好,先不说,人家看不看的上自己,他刘国增,能配得上人家吗?想到这,国增内心不免有些自卑。自己家的情况,景明,景明的爸妈,秀峦,他们再清楚不过了。嫁给自己这样的穷小子,秀峦愿意吗?景明愿意吗?景明的爸妈愿意吗?
如今,自己二十三岁了,在村里算是大龄剩男了,爸妈因为自己还娶不上媳妇来,都愁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想到这,国增内心不禁愧对爸妈。
村里跟自己同龄的人,绝大多数都结了婚。有的才二十岁,就早早成了家,生的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别人不说,就说自己的兄弟国安,他跟自己一样大,现在,人家的大闺女,都一周岁了。而他刘国增,现在却连个媳妇都没有。
要是秀峦,不嫌自己家里穷,愿意嫁给自己,他刘国增还有什么挑剔的?赶紧成了家,再生个儿子,好满足母亲的心愿,省的父母,成天唉声叹气,为自己的婚事觉得不顺心,常常吵架拌嘴。
尤其是和张金华黄了后,妈妈把责任都推到了爸爸身上。说张金华跟自己黄了,归根到底,还不是嫌咱家穷?咱家穷的原因,归根到底,还不是他刘文信这个当爹的?母亲再次翻起陈年旧账,怪爸爸没能耐,没本事,赚不来钱,耽误了孩子的婚姻大事。
爸爸憋着一肚子的气。家里穷,这是妈妈嫌弃爸爸,永远都挂在嘴边的话柄。只要家里,但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妈妈都会以此为由,来跟爸爸吵架。
家里穷,这是木已成舟的事,任凭爸爸拼了命,也无法再改变。唯一改变家庭的机会,就是得靠国增自己,靠他这代人,重振门风,这一点,国增心里有数。
国增思索着:自己结了婚,生了儿,爸妈就会高兴,就不会吵架了,就会看到这个家的希望了。想到这,国增不禁有种,破坏破摔的想法,在心底里道,至于娶谁,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愿意嫁给自己。
更何况,秀峦要长相有长相,要模样有模样,还是个能吃苦耐劳,踏实过日子的人。要是真的能和秀峦结合,国增相信,家里的日子,早晚会好起来的,他自己组成的小家,终有一天,不会再是穷苦的日子。
一连忙了一个多小时,景明的肚子,早已是咕噜噜的乱叫。他这才意识到,该吃晚饭了,但店里还有几个客人,只能继续剃头。待到所有的客人,都剃完了头,纷纷走了后,景明这才伸了伸腰:“哎呀,这一天,总算是完活了。国增,等了半天,你饿了吧?”
“还行。”国增笑了笑:“晚上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和秀峦去下馆子。”
‘“哎呦喂,这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可是不容易。”景明笑着:“到我这了,还让你请我吃饭,怎么,看来你这是在盐场,挣钱了?”
“挣钱?这倒是没挣到。”国增道:“国营企业,现在不行了,盐场的效益,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又实行国营企业改革,厂长责任制,我看,没准哪一天,周边的这几个盐场,得重组。到时候,大鱼吃小鱼,像我们这个小盐场,估计得倒闭。”
“那你还请我吃饭?你盐场倒闭不倒闭的,跟我没关系,咱现在也算个体户了,自己挣钱自己花,踏实。”景明道:“只要还有人活着,他就得理发,就得剃头,我这个理发店,它就倒闭不了。”
“要不说,你有先见之明呢。”国增笑着道:“景明景明,有先见之明,所以前景光明。”
“哈哈哈。”景明笑着,收下了国增对自己的夸赞,招呼着国增,坐下来洗头。又对着秀峦道:“你去小卖部里,买些吃的,再买瓶酒。一会,咱们就在家里,对付一口,钱从钱匣子里拿。”
“还喝酒啊?别喝了。”国增道:“你知道,我不能喝酒。”
“客随主便,你听我的。”景明又对着秀峦道:“早去早回。”
“嗯。”秀峦道:“中午吃剩的饭,还有呢,我去买什么?”
“你看着买吧,熟食猪头肉什么的,就简单弄点下酒菜。咱都一家人,不讲究那些客套。”景明说着,便按下了国增的头,打开了水龙头。
“谁跟谁啊,就一家人。”秀峦小声的嘀咕,从钱匣子里拿出两块钱,出了门,奔向了街道上的小卖部。
待到秀峦走后,景明给国增洗完了头,又把他按在椅子上,开始剃头:“国增,你还记得吗,我结婚的时候,就问过你,觉得我妹妹这个人怎么样。”
“是,问过。”国增知道,景明这是要摊牌了:“有什么话,咱兄弟俩别绕弯弯了,你就直说吧。”
“我想把秀峦嫁给你。”景明道:“秀峦这个人,人不坏,也能干,是个过日子的人。就是这脾气,这嘴,有些怪。但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知道。”国增道:“好多年前,就领略到了。”国增的心里,咯噔一下,果真,景明这是要撮合他和秀峦。
“你跟我说实话,你看得上秀峦吗?”景明小心的摆弄着推子,国增杂乱的头发,一缕缕的,散落在胸前的围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