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贵人临盆的消息传到碎玉轩时,甄嬛正歪在榻上摩挲着隆起的腹部——她腹中胎儿已有六个多月,身形早已有些笨重。
可一听“眉姐姐羊水破了”,她顿时坐不住了,不顾槿汐劝阻,掀被便要起身:“不行,我得去看看眉姐姐!”
“产子是鬼门关,我怎能安心待在这儿?”
“小主,您月份也不小了,路远天冷,仔细动了胎气!”
槿汐连忙上前扶住她,语气焦急,“咸福宫那边有沈夫人和稳婆照料,您去了也帮不上忙,反倒让人分心。”
“我就远远看着也好,”甄嬛眸中满是牵挂,抬手按住槿汐的手,“眉姐姐待我亲如姐妹,她这般凶险,我岂能坐视不理?”
“快,浣碧,取我的素色披风来,咱们悄悄去,不添乱便是。”
浣碧虽也担忧小主身子,却知她性情执拗,只得应声去取披风。
不多时,甄嬛便披着厚厚的貂毛披风,由槿汐、浣碧一左一右扶着,匆匆往咸福宫而去。
一路上她心急如焚,只盼着能快点见到沈眉庄,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竟忘了自己是双身子,脚下也没了分寸。
将至御花园拐角处,迎面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与太监宫女的唱喏声,正是华妃带着曹贵人、丽嫔并一众宫人浩浩荡荡而来。
甄嬛只顾着赶路,加之廊下结了层薄冰,她脚上穿的小羊毛棉底鞋虽暖和,却不甚防滑,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往前扑去!
“小主!”槿汐惊呼一声,急忙伸手去拉,可女子气力微薄,竟被甄嬛的惯性带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千钧一发之际,浣碧想也没想,猛地扑到甄嬛即将摔倒的地方,硬生生用脊背垫了一下。
“噗通”一声闷响,甄嬛重重摔在浣碧身上,槿汐也跟着跌坐在地。
幸而冬日衣裳厚重,甄嬛并未直接着地,可浣碧却被两人的重量压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左手胳膊无力地垂着,显然是伤着了。
“何事喧哗?”华妃被这动静扰了兴致,蹙眉抬步而来。
她身着石青色绣折枝牡丹的旗装,头戴赤金点翠步摇,气场凌厉,身后宫人噤若寒蝉。
此时甄嬛已被槿汐搀扶着起身,鬓边的珠花歪斜,披风滑落半边,发丝凌乱,瞧着颇为狼狈。
浣碧也勉强撑着地站起,左手始终不敢动弹,额上沁出冷汗,却仍强忍着道:“小主,您没事吧?”
华妃见状,眼中掠过一丝讥讽,语气尖刻:“哟,这不是莞贵人吗?”
“身怀六甲,不在碎玉轩静养,反倒这般急匆匆地跑出来,瞧瞧这发型服饰,乱糟糟的不成体统,真是丢了咱们后宫妃嫔的脸面!”
甄嬛心中本就因摔倒有些发懵,闻言顿时气血上涌,下意识便要反驳:“华妃娘娘此言差矣。”
“臣妾心系惠姐姐生产,一时情急才失了仪态,并非有意失礼。”
“情急?”华妃冷笑一声,上前两步,身上浓郁的欢宜香随着寒风弥漫开来——
这香是皇上特赐翊坤宫的,华妃日夜熏染,连带着身边人都带着这独特的气味,“后宫之中,规矩最大!”
“便是天塌下来,也容不得你这般失仪乱窜!”
欢宜香的气味本就浓烈,加之甄嬛刚摔了一跤,心神不宁,此刻被香气一冲,顿时觉得腹中一阵翻腾。
头晕目眩,脸色愈发惨白,扶着槿汐的手也开始发抖。
华妃见她这模样,心中暗忖:这甄嬛莫不是故意装的?
不过说她两句,便想博同情?
心中怒意更盛,正要开口再训,却被身旁的曹贵人悄悄拉了拉衣袖。
曹贵人上前一步,目光掠过甄嬛苍白的脸色与微微颤抖的身形,轻声对华妃道:“娘娘,息怒。”
“依臣妾看,莞贵人许是真的动了胎气。”
“这御花园离储秀宫最近,不如先命人将莞贵人送过去安置,再传太医来瞧瞧?”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莞贵人腹中是皇嗣,若是真出了差错,皇上怕是要动怒的,届时于娘娘无益啊。”
华妃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语气不耐:“动胎气?又不是本宫推她的!”
“不过说她两句,她自己摔倒,便是有个三长两短,与本宫何干?”
话虽如此,她却也明白曹贵人所言有理——皇上素来重视皇嗣,甄嬛若真出事,自己难免要落个“苛待孕妃”的罪名。
“小主!小主您怎么样?”槿汐见甄嬛嘴唇泛青,连忙高声唤道,“快,谁去传太医?”
“我家小主看着状态不太好!”
浣碧也顾不上自己胳膊的疼痛,急声道:“小主,您忍着些,奴婢这就扶您去储秀宫!”
甄嬛靠在槿汐怀里,气息微弱,腹中的坠痛感越来越强烈,只能艰难地摇了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无。
华妃看着她这模样,虽心中不甘,却也只得冷哼一声,对身后的太监吩咐:“还愣着干什么?”
“把莞贵人送去储秀宫,再去太医院传个太医来!若是敢怠慢,仔细你们的皮!”
“嗻!”两名小太监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配合槿汐、浣碧,搀扶着甄嬛往储秀宫而去。
曹贵人看着甄嬛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轻声对华妃道:“娘娘英明,这般处置,既全了规矩,也免得落人口实。”
华妃脸色依旧难看,拂袖道:“走吧,晦气!”
“本想往咸福宫瞧瞧热闹,倒被这不识趣的扫了兴!”
说罢,便带着众人转身离去,只留下御花园拐角处残留的欢宜香气息,与地上尚未融化的薄冰,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险。
咸福宫存菊堂外殿,皇上已端坐片刻。
他身着石青色常服,腰间系着素色玉带,目光落在内殿紧闭的朱漆门上,神色沉肃。
殿内宫人往来穿梭,端水递帕、传递消息,脚步轻捷却难掩忙乱,他始终未曾多问——
帝王深谙产育之事急不得,且有稳婆与沈母照料,自有章法。
只是坐了半晌,见外殿只候着皇后宫里的剪秋、安陵容身边的雪松,其余妃嫔竟无一人前来。
连中宫皇后也缺席,皇上眉峰微蹙,心底掠过一丝诧异:惠贵人这胎是朕登基后首桩皇嗣,按说宫中妃嫔该前来候安,皇后怎也未曾露面?
念头刚起,早在外殿侍立的剪秋便察觉皇上神色,连忙趋步上前。
屈膝行了一礼,柔声回禀:“皇上,皇后娘娘今日晨起便觉头晕气短,身子沉滞难安。”
“实在不便挪动,故特命奴才前来代为照料,随时向娘娘回禀这边情形。”
“娘娘还说,让奴才替她向皇上请罪,未能亲自前来,望皇上恕罪。”
皇上闻言,神色稍缓,抬手摆了摆:“皇后身子不适,静养便是,不必挂怀此处。”
“你既来了,便替她多留意些。”
“嗻,奴才省得。”剪秋躬身应下,退回一旁侍立。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与太监唱喏声,正是华妃带着曹贵人、丽嫔并一众宫人浩浩荡荡而来。
华妃见了皇帝,忙率众屈膝:“臣妾给皇上请安。”
身后曹贵人、丽嫔及宫人亦齐齐跪拜行礼。
“平身吧。”皇上淡淡开口,目光扫过众人,“里头还在忙,惠贵人尚未生产。”
华妃起身时,脸上已堆起几分关切,语气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劳皇上挂心了,想来惠贵人吉人天相,定能顺利诞下皇嗣。”
说着又转向沈母,假惺惺地问了两句“惠贵人气力如何”“胎位是否安稳”,不过是走个过场。
寒暄片刻,华妃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色,对皇上道:“皇上,臣妾方才来时,在御花园撞见一桩事,正要来回禀皇上。”
“莞贵人不知为何急匆匆往咸福宫来,竟在御花园冰阶上失足滑倒,瞧着脸色颇为难看,已被宫人送往储秀宫安置,想来此刻该传了太医去诊治了。”
她刻意隐去自己与甄嬛碰面的细节,只轻描淡写说是撞见,既禀明了消息,又撇清了干系,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惋惜,倒显得颇为周全。
皇上闻言,脸色顿时一沉:“哦?莞贵人怎会无端滑倒?”
“她身怀六甲,怎这般不谨慎!”语气中既有担忧,也有几分对甄嬛失仪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