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身边只剩下三万残军,个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甲胄上的血迹早已凝固成深褐色。
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惶恐与疲惫,不少人还带着伤,互相搀扶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风中飘散的血腥味刺鼻又刺眼,让人作呕。
秦晖望着身边仅存的两万残军,想起出发时的二十万大军,旌旗蔽日、马蹄震地,何等意气风发。
他曾扬言一月之内踏平武城,直捣大梁腹地,让大梁俯首称臣。
可如今,武城未破分毫,麾下将士却折损十之八九,尸横遍野的惨状如烙印般刻在脑海,这奇耻大辱,如何能忍?
如何有颜面回去面对南楚的君王与百姓?
“我秦晖征战半生,大小战役百余场,从未遭此大败……”
他声音嘶哑,带着泣血般的悔恨,缓缓抬手,一把抽出腰间佩剑,剑刃在稀冷的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映出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满脸的绝望。
“今日兵败如山倒,损兵折将,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唯有以死谢罪!”
“大将军,不可啊!”
副将见状,疯了似的扑上前,一把抱住秦晖持剑的手臂,声音哽咽:“将军!您万万不可轻生啊!您是我们金甲军的主心骨,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您若不在了,剩下的弟兄们该何去何从?
难道要让我们沦为丧家之犬,任人宰割吗?死去的弟兄们也不能瞑目啊!”
话音未落,身后的三万残军齐齐跪倒,密密麻麻的身影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兵器丢弃在地发出杂乱的声响。
将士们个个泪流满面,齐声嘶吼:“将军不可!求将军留得性命,带我们回家!带我们回家!”
“回家……”
秦晖喃喃自语,佩剑微微颤抖,眼底的绝望中泛起一丝动摇。
他想起了家中的妻儿老小,想起了出发时将士们妻儿的殷切嘱托,想起了君王的信任与期盼,手中的佩剑愈发沉重。
副将趁机苦苦哀求:“大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此番失利非将军之过,乃是敌寇阴险狡诈,设下此等毒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将军活着,我们就还有重整旗鼓、报仇雪恨的机会!
若将军今日一死,岂不是让薛礼笑破肚皮,让金甲军彻底覆灭,让死去的弟兄们白白牺牲?”
秦晖望着眼前跪地不起的将士们,他们眼中的期盼与依赖如重锤般砸在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悲恸与绝望,缓缓放下双手,眼底的死寂渐渐被一丝残存的狠厉取代。
他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布满伤痕却依旧坚定的脸庞,终是咬了咬牙。
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传我将令……撤!撤回南楚边境,休整兵马,他日再战!”
“遵命!”
将士们齐声应和,声音虽带着疲惫,却多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纷纷起身,搀扶着伤员。
捡起兵器,朝着南楚大营的方向缓缓撤退,步伐沉重却坚定。
此时南楚大营之内,灯火稀疏却未曾断绝。
田昭立于中军帐外,身披一件黑色斗篷,望着夜色中武城方向隐约传来的厮杀声,眼底无半分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结果。
早在一个时辰前,他便已下令让留守的士兵收拾粮草军械,拆除营帐,将所有能带走的物资尽数打包。
伤病将士也已安置妥当,只待秦晖一行归来,便即刻拔营撤离。
他心中清楚,薛礼与陈恪皆是沙场老将,计谋缜密,秦晖执意入城,必遭惨败。
他劝秦晖并非私心作祟,实则早已看穿薛礼的伏兵之计。
他身负旧仇,一心想要复仇,好不容易才坐到今日的位置,而金甲军乃是南楚精锐主力,他若想报仇,唯有借助南楚的力量。
若此番这支兵马尽数折损,他的复仇之路便再无依托,唯有保住金甲军的根基,他日才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大人!大将军回来了!”
亲兵匆匆奔来,语气急促地禀报,脸上带着难掩的慌乱。
田昭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无波,只淡淡道:“知道了,传令下去,全员戒备,备好马匹车辆,随时准备出发。
另外,让军医备好伤药,救治归来的伤员。”
“是!”
亲兵领命,匆匆退下。
不多时,秦晖便带着三万残军狼狈抵达大营。甲胄破碎、浑身血污的将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沉默地走进营寨。
往日的锐气尽失,只剩下满心的颓丧与惶恐,营寨内弥漫着浓重的悲伤与绝望。
秦晖一进大营,目光便落在了等候在帐外的田昭身上。
想起自己此前的刚愎自用、不听劝谏,甚至斥责田昭贪生怕死,最终落得这般惨败下场,心中又愧又悔。
脚步踉跄着走上前,对着田昭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哽咽:“田大人,是我糊涂,不听你的良言相劝,执意冒进,才害了十几万金甲军将士,我……我罪该万死!”
话未说完,喉头便涌上一阵腥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满心的悔恨几乎让他难以自持,身体摇摇欲坠。
田昭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上前一步。
稳稳扶住秦晖踉跄的身躯,指尖触到他甲胄上凝固的血痂与冰冷的汗水,语气平和却带着沉稳的力量:“秦大将军言重了,快快起身。
胜败乃兵家常事,古来征战从无常胜不败之理,此番失利绝非你一人之过。
薛礼老谋深算,陈恪骁勇善战,二人设下天罗地网,步步为营诱我军入瓮。
换作任何将领,身处这般绝境,未必能保下这三万残军、全身而退。”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秦晖的肩头,掌心的温度透过破碎的甲胄传递过去,继续道:“如今悔恨无益,当务之急是图谋他日卷土重来。
我已令麾下将士将大营诸事收拾妥当,粮草军械清点装箱,伤病将士换乘马车,重伤者由军医沿途照料,今夜必须趁夜色掩护火速撤离。
薛礼用兵素来迅猛,若等他整兵追击,以我军此刻人困马乏、折损过半的状态,根本无力抵挡,届时恐连这仅存的三万弟兄都难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