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竹篮上的铜菊扣忽然“叮”地响了一声。
周丫正在灶房烧火,听见动静探出头,看见巧儿踮着脚够木钩上的竹篮,小手指勾着篮柄晃悠,铜扣撞在竹条上,响声脆得像碎冰。
“慢点,别摔了。”周丫擦了擦手上的灶灰走过去,帮她把篮子取下来。篮底的棉布沾着晨露,摸起来潮乎乎的,两双竹筷并排躺着,筷尖还沾着点昨夜的酒痕。
巧儿从篮里掏出那枚铜菊扣,举到眼前对着光看,阳光透过扣上的镂空花纹,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周姐,这花会发光呢。”
周丫笑了,接过铜扣摩挲着:“这是太奶奶的东西,有灵性着呢。”她忽然发现扣环处缠着根细红线,是昨夜张大爷系的,不知什么时候松了半截,在晨风里轻轻飘。
院门外传来轱辘声,是李木匠推着独轮车进来,车上堆着新劈的竹条。“早啊,”他擦了把汗,“昨儿说的竹筐,我带料来了。”
周丫刚应了声,就见巧儿举着铜扣跑过去,把扣子往竹条上比:“李叔,这花和你刻的一样!”
李木匠看了眼铜扣,又看了看车上的竹条——他果然在竹条上刻了缠枝菊的纹样。“巧儿眼尖,”他笑着说,“这就叫‘照着老样子来’。”
李木匠在院里支起木架,开始剖竹条。巧儿蹲在旁边看,手里还攥着铜扣,忽然指着一根竹条叫起来:“这里有字!”
周丫凑过去,见竹条内侧刻着个模糊的“安”字,刻痕很深,像用钝刀慢慢凿的。“这是……太爷爷刻的?”她回头问张大爷——老人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
张大爷磕了磕烟锅:“没错,当年你太爷爷守酒窖,总在竹器上刻这字,说是‘平安’的‘安’。”他望着竹条上的字,眼神悠远,“那时候他总说,竹器要刻字才不容易丢,就像人要记着根才不容易迷路。”
狗蛋背着书包跑进来,看见竹条眼睛一亮:“李叔,给我做个小竹哨呗?要刻菊花的!”
“等我做完筐子的。”李木匠笑着挥了挥手里的刀,“不过得先说好,刻坏了可别哭鼻子。”
巧儿把铜扣放在刻着“安”字的竹条上,正好盖住那个字。“这样就藏起来了。”她认真地说,像在完成什么仪式。
周丫忽然想起什么,回屋翻出个旧木盒,里面装着太奶奶的绣绷,绷子上还留着半朵没绣完的菊。她把绣绷往竹条旁一放,绣线的颜色竟和李木匠刚剖的竹青一个色。“你看,”她对巧儿说,“太奶奶绣的花,和太爷爷刻的花,是不是像一对?”
巧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举着铜扣往绣绷上按,扣上的菊花正好和绣绷上的半朵菊对上,像补全了缺角。
这时赵铁柱从酒坊出来,手里拿着个陶瓮:“新酿的‘菊香酒’成了,来尝尝?”他往碗里倒酒,酒香混着竹屑的清苦气漫开来。
李木匠放下竹条,接过碗喝了口:“够烈!有当年太爷爷酿的味儿。”他拿起刻着“安”字的竹条,“就用这根做筐底,承托力好。”
晌午的日头正烈,竹筐的框架已经搭好。李木匠在筐沿刻最后一朵菊,狗蛋在旁边催:“我的竹哨呢?”
“急什么,”李木匠刮了刮他的鼻子,“先帮我把红线拿来,给筐子收个边。”
狗蛋蹦着去拿线,回来时手里多了个东西——是周丫昨晚缝帕子用的红丝绒线轴。“用这个!周姐说这个亮!”
李木匠挑眉:“你倒会挑。”他接过线,刚要穿针,巧儿忽然举着铜扣跑过来:“用这个穿线!”
铜扣的镂空处正好能穿线,李木匠试着把红丝绒线穿过去,线在扣上绕了两圈,竟在菊纹里绕出个小小的“结”。“嘿,这倒好看。”他把穿了线的铜扣固定在筐柄上,“就当是巧儿的记号。”
巧儿高兴地拍手,忽然发现铜扣上的红线和周丫绣绷上的线是一个色,拉着周丫的手晃:“周姐,你的花也用这个线好不好?”
周丫看着绣绷上的半朵菊,又看了看竹筐上的铜扣,心里一动:“好啊,我们一起把花绣完。”
张大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看着竹筐上的铜扣点头:“当年你太奶奶总说,红线缠三圈,福气绕三年。”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几颗干菊花,“加到酒里,算给新筐添点香气。”
赵铁柱往酒瓮里撒了菊花,酒香里立刻飘起菊香。“这筐子正好装酒坛,”他笑着说,“刻了‘安’字,又有铜扣镇着,准保稳妥。”
狗蛋的竹哨也刻好了,他举着哨子吹,声音清亮,惊飞了院墙上的麻雀。巧儿抱着竹筐转圈,铜扣跟着“叮铃”响,红线在风里飘,像条小尾巴。
傍晚收工时,竹筐已经完工。李木匠在筐底用红漆描了那个“安”字,铜扣上的红线缠得整整齐齐,阳光照在上面,红得像团小火苗。
周丫把太奶奶的绣绷放进竹筐,又摆上两双竹筷、半坛菊香酒,正好装满。巧儿把铜扣的红线再缠了一圈,打了个蝴蝶结:“这样就不会松啦。”
张大爷看着竹筐,忽然说:“当年你太爷爷太奶奶就是这样,一个编竹器刻字,一个绣花缠线,守着酒坊过了一辈子。”他指了指天边的晚霞,“你看这光,像不像他们那会儿的黄昏?”
夕阳把竹筐的影子拉得很长,铜扣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朵会动的花。周丫拿起绣绷,继续绣那半朵菊,红线在布上走,和竹筐上的红线遥相呼应。
狗蛋用竹哨吹起新学的调子,巧儿抱着竹筐跟着跳,铜扣的响声成了节拍。赵铁柱往筐里添了盏小油灯,灯光透过竹条的缝隙漏出来,和铜扣的光混在一起,暖融融的。
李木匠收拾工具时,忽然发现地上有片竹屑,捡起来一看,上面竟沾着点红丝绒线——是从铜扣上掉的。他笑着把竹屑放进竹筐:“连碎屑都带着福气呢。”
周丫绣完最后一针,把绣绷放进竹筐。半朵菊终于补全了,和铜扣上的菊纹正好成对。她看着竹筐里的东西:太奶奶的绣绷、太爷爷刻的竹条、张大爷的干菊、赵铁柱的酒、巧儿缠的红线……忽然觉得,这哪里是个竹筐,分明是把日子串在了一起。
张大爷磕了磕烟锅起身:“天晚了,把筐子搬进屋里吧,别让露水打湿了红线。”
巧儿抱着竹筐往里走,铜扣“叮铃”响,像在应和老人的话。周丫跟在后面,看着竹筐的影子在地上晃,忽然明白张大爷的话——有些东西从来没消失过,就像这铜扣的光、竹条上的字、还有一代代人手里的红线,总在不知不觉中,把日子连得又密又暖。
暮色漫进院子时,竹筐被放在了酒坊最显眼的地方,铜扣的光在昏暗中忽明忽暗,像颗不会灭的星星。周丫望着它,仿佛听见太奶奶在说:“你看,日子就该这样,有花有字,有线有扣,稳稳当当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