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哈克老板——停下对伙计的呼喝,转过头,一双精明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米勒,尤其是在他质地不错的旅行装和明显不是本地人的气质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他身后如同铁塔般的布莱泽和蹲在他肩头、眼神灵动的卡拉巴斯。
他脸上横肉挤出一丝算不上友好的笑容,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是我。几位面生得很,有什么事?”
“想打听点消息。”米勒开门见山,“前段时间,有没有一位老妇人,可能还带着一个带着红兜帽的年轻姑娘,经过这里,或者在你这里停留过?”
哈克老板的眼珠不易察觉地转动了一下,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个嘛……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车马、行商、冒险者……我这驿站忙得脚不沾地,哪能个个都记得清楚?尤其是十天前的事了……”他拖长了语调,意思很明显——消息不是白给的。
米勒不动声色。
他早就预料到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
他原本打算,如果对方要求合理,帮个小忙换取信息也无不可。但看着哈克老板那闪烁的眼神和贪婪的架势,他决定采取更直接的方式。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成色极佳、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流淌着诱人光泽的金块。
“这块金子,买你记得起来。”米勒将金块放在旁边的木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哈克老板的眼睛瞬间直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死死盯着那块金子,喉咙滚动了一下。
他开这驿站,见过不少钱财,但这么大一块、成色如此纯粹的金子,还是极具冲击力的。贪婪瞬间压倒了他的谨慎。
“哦!哦!您这么一说……”哈克老板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仿佛刚刚的为难从未存在过,“老太太是吧?还带着个红兜帽姑娘?我想起来了!有这么回事!大概……八九天前吧?对!她们跟着一支往西边‘白女巫峡谷’方向去的驮队路过,还在我这院子里歇过脚!那老太太看着挺硬朗,不怎么说话,那姑娘倒是挺水灵……”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细节丰富,仿佛亲眼所见。
米勒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但卡拉巴斯蹲在米勒肩头,翡翠色的猫眼微微眯起。
布莱泽虽然心急,但也强忍着,只是拳头握得更紧了。
哈克老板说完,眼巴巴地看着那块金子,又看了看米勒。
米勒没有立刻将金子给他,而是看似随意地追问了一句:“哦?跟着哪支驮队?领队的叫什么?往‘白女巫峡谷’具体哪个方向去了?”
哈克老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米勒会问得这么细,他支吾了一下,迅速编造:“是……是‘老石头’的驮队!对!领队就叫老石头!是个老赶驮的了!他们往峡谷北边的‘碎碑镇’方向去了!说是那边最近有点活计!”
米勒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将那块金子推了过去。
哈克老板一把抓过金子,掂量了一下,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谢谢老爷!谢谢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米勒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布莱泽和卡拉巴斯离开了驿站院子。
米勒没有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哈克一眼,随即便转身,带着布莱泽和卡拉巴斯离开了驿站院子。
一走出驿站的范围,压抑着怒火的布莱泽立刻急切说道:“我们这就去西门?去那个‘碎碑镇’?”
“不着急。”米勒的声音依旧平稳,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视着周围繁忙的景象,“他的话,需要验证。”
“验证?”布莱泽皱眉,他更相信自己的鼻子,但米勒之前已经指出气息时间对不上。
“嗯。”米勒应道,他的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侯爵,你刚才也注意到了不对劲,对吧?”
卡拉巴斯蹲在米勒肩头,尾巴尖轻轻摆动:“是的,那家伙说到‘姑娘’的时候,眼神飘忽,像是在现编细节。而且,‘老石头’这名字……听起来太普通,反而像是随口胡诌的喵。”
“这只是疑点之一。”米勒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析,“首先,是时间。哈克说是‘八九天前’。但我们进城时,卫兵盘查严厉,对东边来的旅人尤其关注。如果八九天前真有这么一支带着明显外来特征的队伍经过,按照这里的风气和卫兵的贪婪,不可能不留下一点印象或成为谈资。但我们一路打听,包括在旅店和市集,没有任何人提起过这样一支队伍。”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次,是驮队本身。‘老石头’的驮队?我刚才在驿站院子里,留意过几支正在整备的驮队。他们的领头人互相打招呼,或者伙计们称呼自己老板,有叫‘疤脸’的,有叫‘大胡子’的,也有直接叫‘头儿’的,但唯独没有听到‘老石头’这个称呼。而且,一支往来东西的驮队,其规模、标志、常用的驮兽,都应该有辨识度。哈克只是随口说了个名字,却没有任何关于这支驮队更具体的描述,这不合常理。一个消息灵通的驿站老板,提到熟悉的驮队,总会带出一两句相关的信息,比如‘老石头的队伍这次驮的都是皮子’或者‘他那几头老马该换了’之类的话。”
布莱泽听着,眼中的急躁慢慢被思考取代,他并非愚钝,只是被寻亲的焦虑扰乱了心神。
“第三,是目的地和路线。”米勒的眼神锐利起来,“他说是往‘白女巫峡谷’北边的‘碎碑镇’。我虽然对纳尼亚地理不熟,但一路走来,也大致了解‘白女巫峡谷’位于西方偏南,是一片公认的危险区域。而‘碎碑镇’……我刚才在集市打听时,隐约听到有人抱怨西边商路不通,提到的受阻地点是‘黑水溪’和‘巨人脚印’一带,方向更偏西北,并没有人提到‘碎碑镇’这个目的地。如果真有驮队频繁前往一个地方,那里至少应该是一个能被提及的、有一定交易往来的据点才对。”
他最后总结道:“时间对不上普遍认知,驮队信息模糊且无法印证,目的地与当前流通信息不符,加上他描述细节时眼神可疑……综合来看,哈克在撒谎的可能性极高。他很可能根本没见过奶奶和什么姑娘,只是见财起意,编造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故事想骗走金子,然后打算立刻跑路。”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脏兮兮皮袄、刚从驿站院子里出来的年轻车夫,正骂骂咧咧地整理着套车的绳索,嘴里嘟囔着:“……哈克这老抠门,结个账拖拖拉拉,还想克扣草料钱,呸!”
米勒心中一动,走上前去,拦住了那个年轻车夫。
“伙计,打扰一下。”米勒脸上带着适度的、同病相怜的无奈,“刚跟哈克老板打了点交道,感觉他……嗯,有点滑头。想跟你打听个事,验证一下。你最近在驿站,有没有见过一支叫‘老石头’领头的驮队?大概八九天前经过的。”
那年轻车夫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带着对哈克的不屑:“‘老石头’?没听过这号人。八九天前?那时候驿站里停的主要是‘铁角’商会的车队和几支往北边运矿石的小队,名字我都叫得上,绝对没什么‘老石头’。哈克那老小子又满嘴跑火车了吧?他是不是又骗你什么了?”
车夫的回答,如同最后一锤,彻底敲实了哈克的谎言。
“回去。”米勒言简意赅,转身就往回走。
当他们再次回到“老马驿站”的院子时,看到的景象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哈克老板正急匆匆地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塞进一辆轻便马车的车厢里,旁边两个看起来是他心腹的壮硕伙计也在手忙脚乱地搬运着几个小箱子,一副准备跑路的架势。
哈克一抬头,正好看到去而复返的米勒三人,尤其是布莱泽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神,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包裹差点掉在地上。
“你……你们怎么回来了?”哈克的声音带着惊慌。
“金子,好用吗?”米勒的声音很平静,。
哈克意识到事情败露,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朝院子里还在忙碌的其他伙计和几个看似护卫的人大吼一声:“抄家伙!拦住他们!妈的,敢来找茬!”
顿时,五六个手持棍棒、砍刀的大汉,加上哈克身边那两个心腹,呼喝着围了上来。院子里其他一些车夫和旅客见状,纷纷惊恐地躲开,生怕被殃及。
哈克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以为凭借人多势众就能搞定对方。
毕竟米勒看起来只是个文弱的绅士,布莱泽虽壮但双拳难敌四手,那只猫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面对围攻,米勒甚至没有去拔杖剑。
第一个冲到他面前的伙计,抡起一根粗实的木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向他的肩膀。米勒不闪不避,只是微微侧身,用肩胛骨硬接了这一下。
“砰!”
一声闷响。
伙计感觉像是砸在了一块包裹着皮革的生铁上,震得他虎口发麻,木棍都差点脱手。而米勒甚至都不带动弹的,【龙鳞肤质】带来的物理豁免效果,让这种程度的打击如同挠痒。
不等那伙计反应过来,米勒左手如电探出,抓住了他持棍的手腕,轻轻一拧。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伙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木棍脱手,整个人被一股巨力带得旋转着摔了出去,撞翻了旁边的料槽。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手持砍刀的大汉吼叫着劈向米勒的侧腹。米勒脚步一错,身形如同游鱼般滑开,刀锋擦着他的衣角掠过。
他右手握拳,后发先至,一记短促有力的直拳,正中那大汉的胸口。
“咚!”
如同擂鼓。
那大汉双眼暴突,一口气没上来,庞大的身躯直接向后倒飞出去,砸倒了身后另一个想冲上来的同伙,两人滚作一团,半天爬不起来。
布莱泽那边更是简单粗暴,他如同虎入羊群,抓住一个伙计的衣领,像扔沙包一样将其抡起来砸向另外两人,瞬间清空了一片区域。
卡拉巴斯则如同鬼魅,在人群中穿梭,他也没有使用武器,而是伸出爪子。
锋利的爪子专门攻击对方的手腕、脚踝等关节和持武器的手,虽然不致命,却让他们痛苦不堪,瞬间失去战斗力。
不过短短十几秒,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六七名打手,已经全部躺在地上呻吟、惨叫,失去了反抗能力。
哈克老板和他那两个心腹看得目瞪口呆,浑身发抖。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身手!
那个看似斯文的年轻人,简直像是一头人形暴龙,那个大个子更是力大无穷,还有那只该死的猫,速度快得离谱!
米勒拍了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步走向面如死灰的哈克。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米勒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落在哈克耳中,却比冰原的寒风还要刺骨。
“能!能!大人!老爷!我说!我什么都说!”哈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那老太太…还有红兜帽姑娘是……是三天前!就三天前!她们没跟任何驮队,是自己步行的!她们在我这买了点干粮,问了去‘叹息之墙’废墟怎么走最快,然后就走了!我发誓!这次是真的!”
“叹息之墙?”米勒记下了这个名字。
“是是是!就是西边很远的一个古代遗迹,靠近‘巨人之阶梯’山脉了,那地方邪门得很,一般没人去……”哈克忙不迭地补充。
米勒看着磕头不止的哈克,从钱袋里摸出一枚最小面值的铜纳尔,屈指一弹。
铜纳尔叮当一声,落在哈克面前的泥地上。
“这是买真实消息的钱。”米勒淡淡地说完,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对布莱泽和卡拉巴斯示意,“我们走。”
哈克看着地上那枚刺眼的铜纳尔,又看了看周围躺了一地的手下,欲哭无泪,肠子都悔青了。
得到了相对可靠的消息——“叹息之墙”废墟,以及奶奶是三天前独自一人步行离开的——米勒三人不再耽搁,立刻动身前往西门。
然而,当他们再次来到西门口,正准备像之前一样,缴纳那明显不合理的“特别出境税”然后离开时,异变再生。
一队大约十名身穿更加精良镶钉皮甲、装备统一的士兵,在一个穿着锁子甲、佩戴着鬣狗徽记头盔的小队长带领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些士兵的眼神更加锐利,气息也更加精悍,显然是男爵麾下的精锐,而非普通的守门卫兵。
那名小队长目光冰冷地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米勒身上,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朗声道:
“三位,格里高尔男爵有请。请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