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虽如此,为兄对这琉璃寺还是很欣赏的!”只见,此刻的悟能,看着远处琉璃绿洲的景致说道。
“哦?”赵天一疑惑的看向悟能,问道:“为何?”
悟能双手合十,眼中流露出真诚的赞许,他指着绿洲深处说道:
“你们看这琉璃绿洲。它虽然不似大佛寺治下那般繁华喧嚣,商贸云集,却自有一番清净祥和的气象。”
他细细道来:“琉璃寺治民,首重‘教化’与‘自足’。他们相信开启民智,让百姓明理,方是根本的慈悲。”
“其一,广设经堂,普惠教育。”他指着村落中那些塔型建筑说道:
“你们看那琉璃寺在各信徒村落之中,皆设有‘明理堂’,实为学堂,不仅教授佛门经典中浅显的义理,
更会聘请精通世俗学问的居士或僧人,教授孩童识字、算数乃至基础的医药、农桑知识。
他们坚信,智慧能破愚痴,知识能解贫困。
故而,在其治下,即便是寻常农家子弟,若有机缘,亦有识字明理之途。此为大佛寺治下重税盘剥、
只求香火虔诚的百姓所难以想象的。”
“其二,轻徭薄赋,藏富于民。琉璃寺本身拥有部分琉璃矿脉的产出,加之寺内高僧制作的琉璃法器,
在西域颇有市场,所以其寺院财富并不完全依赖于民间赋税。
因此,他们对治下百姓的税赋极轻,仅维持基本的公共事务即可,更无大佛寺那般繁多的各种税钱。
农户可留存大部分收成,工匠可安享手艺所得,民间自然富足安乐。”
赵天一顺着悟能所指望去,只见田埂间,有穿着简朴僧袍的僧人正与农夫交谈,似在查看作物长势。
远处村落中心,那一座塔型建筑中,里面传来孩童琅琅的读书声。
“其三,佛法为基,医术济世。”只听悟能继续道,“琉璃寺僧众,虽重义理,却也并非完全不通世务。
寺内设有‘佛药院’,僧侣们研习医术,采集或种植药材。
而每逢特定时日,便有僧医下山,于各村镇行医施药,且分文不取。若有疫病或灾荒,琉璃寺更是,
会开放寺仓储粮,全力赈济,与民共度时艰。”
吕得水听得连连点头:“乖乖,这么看来,这琉璃寺的和尚们还真是活菩萨啊!比大佛寺那帮就知道,
横征暴敛的死秃驴强多了!”
悟能微微颔首,却又轻轻摇头,语气复杂:
“也正因为如此,为兄才对其颇为欣赏。当初我明晓二弟故乡佛理,创大雷音寺的目的不也正是为了,
斩断烦恼,最终能更好地利益众生吗?琉璃寺虽与大雷音寺的路径不同,但其‘慈悲利他’的初心,
却与我创立的大雷音寺的目的,并无二致。”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你看这绿洲之内,百姓虽不似大佛寺治下那般对佛法表现出狂热的虔诚,
但他们眼神清澈,面容安详,生活有序,幼有所学,病有所医,劳有所得。
此等‘人间净土’之象,不正是我等所应努力营造的吗?”
“只是,”悟能话锋再次一转,回到了现实,“琉璃寺的这份‘好’,有其边界。他们对其认可的‘自己人’
——即认同其理念、受其教化的百姓——极尽庇护。
但对于外来者,尤其是持有不同修行理念、可能‘污染’其清净思想的人,他们的态度,便会截然不同,
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那份对理念的执着,便是他们的‘琉璃障壁’。”
此刻,赵天一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片在晨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绿洲,轻声道:
“如此说来,这琉璃寺,倒像是一位学识渊博、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却又真心庇护自家子弟的‘严师’。
得其认可,可得庇护与教化;若被其视为‘异端’,则寸步难行。”
听到这话,只见悟能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
“二弟比喻得恰切。所以,我等此行,需谨言慎行,莫要轻易触碰其理念核心。毕竟,我们此行目的,
并非论法,而是寻踪二弟所说那密室的下落。”
而似是想到了什么,只听悟能疑惑的看向赵天一说道:“先前,二弟你说你对大悲寺一分为三的原因,
大概有些猜测。让我描述一番我的见闻,方便与二弟你的猜测相互印证一二。
不知听完我的讲述,二弟现在有何见解?”
“嗯。确实有一些想法,先前大哥描述的皆是西域的传说,毕竟那司空以平飞升一事,本来就是假的。
在说我的猜想前,我先问问你们,你们说那三位大师,见自己的师父,未能成就佛果反而是坐化了,
会怎么样?或者怎么想?”
“死了就死了?能怎么样?”只听,吕得水有些急躁的开口说道:“行了!老大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吧!
我还想快点去那琉璃绿洲,四处转转呢,没功夫在这猜谜语。”
赵天一白了吕得水一眼,则是再次追问,目光扫过悟能和吕得水,语气带着引导:
“那你们再想想。放在当世,也就是现在,任何一个寺庙里,那些整日虔诚供奉佛像诵读经文的僧人,
如果他们突然发现,他们供奉的祖师爷,那位被传颂为已然飞升极乐、成就无上佛果的上尊无忘佛,
其实根本就没能成佛,而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坐化了,死了,就像个普通的老僧一样,
你们说,他们会怎么样?”
悟能闻言,眉头紧锁,脸上的皮肤都因思索而绷紧,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沉重:
“这对于将毕生信仰、修行乃至生命意义,都系于佛祖身上的西域僧人们而言,这无疑是那天塌地陷。
信仰……定然会崩塌。
开始会怀疑自己走过的路,读过的经,持过的戒,一切修行的意义何在。”
“二哥,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吕得水挠着头,一脸急躁,“这跟那三个老和尚分家有什么关系。”
赵天一看着吕得水那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兄长说的已然很明白了,你难道还没悟出我话中的意思?”
言罢,赵天一见吕得水仍是一脸懵懂,便也不再绕圈子,深吸一口气后,目光变得锐利,缓缓开口:
“好,我就直说我的猜测了。
根据大哥刚才讲述的传说,结合我们所知的‘司空以平飞升实为坐化’这一真相,我的推断是:
当初司空以平死后,他的三位亲传弟子,渡玄、通玄、普玄,信仰便彻底崩塌了!”
他顿了顿,让话语的重量沉淀下去,然后继续道:“想想看,司空以平的死对他们的冲击是何等巨大?
毕竟,他们毕生所学、所修、所坚持的,都是来自于司空以平!
可是,走在最前面的师父自己都没能走到终点,半路‘倒下’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师父走过的路,
可能根本就是错的!
至少,是不完整的,是无法抵达彼岸的!”
悟能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似乎抓住了赵天一话语中的关键,接口道:
“二弟,你的意思是他们师兄弟三人之后,产生的根本性分歧,其根源并非单纯是对经典理解的不同,
而是……而是在师父‘失败’的基础上,各自寻找新的出路?
试图弥补师父道路上的‘缺陷’?”
“正是如此!”赵天一重重颔首,眼神闪烁着分析的光芒:
“所以,我猜测大悲寺之所一分为三,便是因为那师兄弟三人,皆是走出了不同的路。
而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找到的路,才是弥补了师父道路上缺陷、真正通往佛果的正确方向,自然是,
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后,导致大悲寺这才一分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