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到主宾席前站定,由仆人引着落座。
宋母亲自奉上茶水,双手捧杯,恭敬地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实在是宋家的荣幸。”
县太爷接过茶,轻抿一口,含笑点头表示回礼。
满屋子宾客全都安静下来,悄悄打量着宋家上下。
厅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这场宴席的规格,已经远远超出普通人家的庆功酒范畴。
这位新任县太爷可是出了名难请。
之前姜员外砸钱摆了好几桌,愣是请不动他踏进一步。
眼下却亲自来给宋家捧场,这差别摆明了是扇了李家一耳光。
因此今日现身宋家,实在令人意外。
宋家必是得了某种特殊恩遇,否则不可能让这位铁面官员破例。
祖姥爷刚升起的那点闹事心思,瞬间被掐灭。
他原本打算借机发难,以长辈身份质问宋家为何擅自操办如此场面。
可看到县太爷亲临,所有的计划戛然而止。
他僵坐在原处,喉头滚动了一下,将满腹怨言强行咽了回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他攥紧拳头。
“嘿,这县太爷平常不是眼皮子朝天,谁都不理的吗?怎么倒往宋家跑得这么勤快!”
旁边的人立即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闭嘴。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但这句牢骚已在附近几桌悄然传开,不少人暗自点头,心照不宣。
县太爷的确反常,而这反常背后,必然藏着旁人不知道的缘由。
祖姥爷站在人群边上,咬着后槽牙,瞪眼瞧着县太爷跟宋家人有说有笑。
他看到宋齐重被县太爷亲自拍肩鼓励。
宋母满脸红光地陪在一旁,甚至连一向低调的宋父都被邀请入席。
这种待遇,在族中极为罕见。
他越看越觉得刺眼,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早先积累的不满情绪再次涌上心头,几乎压制不住。
正憋着一股火没处撒,脚面上突然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他猛然低头,发现是族长用鞋尖踹了自己一下。
抬头再看时,族长正侧过脸来,目光凌厉地盯住他。
周围人并未察觉这一细节,仍在专注听着席间谈话。
唯有祖姥爷清楚,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他低头一看,族长正冲他使眼色,眼神警告意味十足。
族长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悄悄朝他摆了摆。
这个手势只有老一辈人才懂。
祖姥爷喉咙动了动,终究没有发作。
他知道族长虽然平日能通融,但在大事上从不含糊。
今日若有冲突,族长绝不会偏袒他。
村中已有多年未出过秀才,此次宋齐重高中,实属荣耀。
族谱上必将记上一笔,家族地位也会随之提升。
族长可不想这时候闹出什么乱子来。
“你给我安分点!今天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县太爷也在,要是你搞出点动静,我可不管你是谁,也救不了你。”
他说完后不再理会祖姥爷,转身与其他宾客寒暄。
祖姥爷在人情世故上其实挺精明,以往也没少送礼打点,族长才肯替他说两句话。
但这一次不同,族长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
他嘴上还不服软。
可对上族长那副严肃样,最终还是闷头点了下。
那边宋母已经忙着清点宾客送的礼了。
她蹲下身,将其他礼物依次摆放回原位,目光始终没离开那个木匣。
里头静静躺着一只玉麒麟,通体莹润。
一看就不是普通物件。
她捏着匣子愣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找宋绵绵拿主意。
她将盒子放在正中央,又退后两步看了看位置是否合适。
看见宋绵绵正陪着县夫人聊天,她走过去笑着开口。
“夫人您先歇会儿,我有点私事要跟我闺女说两句,让她和我走一趟。”
县夫人见状,点头笑道:“既是娘找你,你就去吧,回头咱们再聊。”
宋绵绵跟着宋母进了屋。
门框略矮,她进去时低头了一下。
屋内光线稍暗,窗纸上透进些许日光。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打开的匣子。
刚站定,宋母就指着那玉麒麟道:“你看这个。”
“八成是县太爷一家送来的。”
宋绵绵一眼就明白她的意思。
她没有立即伸手去拿,而是先观察了一阵。
这种东西太贵重,收下不合适,容易惹人议论。
“你说咋整?”
宋母愁眉苦脸。
“这东西太扎眼了,比别人送的所有礼加一块还值钱。”
“咱们要是收下了,别人背后怎么讲?可要不收,又怕得罪人。”
宋绵绵盯着那玉麒麟看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去问问情况吧。要是啥也不说直接退回去,反倒显得咱们不识抬举。”
她一边说,一边将匣子轻轻合上。
“得弄清楚他们送这礼究竟是什么意思,再决定怎么应对。”
如果对方只是出于善意,那就更要表达感激之情。
若是另有目的,也不能当场翻脸,必须留有余地。
最好的方式是把话说圆。
既守住底线,又不失礼数。
于是她转身往县夫人那边走去。
县夫人笑着问:“跟你娘说完啦?事儿解决了没?”
她将茶盏放在旁边的矮几上,身体微微前倾。
宋绵绵老老实实地说:“我娘喊我去,是问那玉麒麟到底是谁送的。我想来来回回,八成是县太爷家夫人给的。”
“不就是吃顿饭嘛,图个热闹,大家坐一块乐呵一下,哪用得着这么贵重的东西?那玉麒麟太扎眼了,真不好收。她要是不拿回去,我心里反倒不踏实。”
县太爷心里也嘀咕。
虽然觉得宋齐重这孩子确实不错。
可那礼物实在太过分了,有点压不住。
他原本的意思是随便挑个像样的礼就算了。
可自家妻子偏偏不听,非得送个镇宅级别的宝贝。
那宝贝是他家祖传下来的玉貔貅。
据说是能聚财避灾,一直供在内院正厅里。
如今却被夫人亲手包好,执意要送来宋家。
他私下问过她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她只说这是应该的,不必多问。
不过宋家人倒是拎得清,知道东西太贵,主动要退回来,也算懂事。
宋齐重当场就要让人把盒子送回去,连声道不敢受此厚礼。
他们一家人态度诚恳,没有半点贪恋之意。
县夫人摆摆手,说:“送出的礼,还能往回收?没这个道理。”
她站在堂前,神袖口轻轻一甩,示意下人把礼盒放到正屋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