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远,破庙的具体位置,张月旬已记不大清,只好拉过匆匆归家的路人,勉强算是顺利地找到了城北的一家破庙。
城中也仅有一处破庙。
张月旬撑着红伞,与李简放并肩站在破庙门口。
最先撞入张月旬眼帘的事先一尊半塌的佛像——
金身脱尽,断臂挂着蛛网,黑石眼半垂,和记忆中她幼时所见相差不大。
佛像脚下,草堆里的人枯瘦如柴,小脸蜡黄得刺眼。
过往与眼前重合,她心口发紧。
“走吧,我们进去找找看。”李简放轻拍了一下张月旬的背说道。
张月旬吸了吸鼻子,点头“嗯”了一声,二人便齐齐抬脚进破庙。
她们找了一圈下来,并无所获。
“看来,我们不是回到了天德六年的姑臧,而是诡妖用妖力给我们复刻了天德六年的姑臧。”
李简放说完,见张月旬心不在焉,便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怎么了这是?想什么呢?”
“好心的姐姐,您有吃的吗?”
草堆里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开口。
而张月旬心不在焉时,一直盯着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看。
张月旬抱歉一笑,“没有。”
小女孩失望地垂下眼眸,“谢谢姐姐。”
“你的家人呢?”
“他们都不会动了。”
那就死了。
张月旬又问:“你来这儿多久了?”
“月旬!”
李简放见她盯着佛像左脚下的墙角处自言自语,暗道不妙,赶紧抓住她的双臂使劲儿摇晃。
“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张月旬抬眼的动作慢慢悠悠的,一脸的茫然。
“你在和谁说话?”
“我……一个小女孩啊。”
“那里可没有什么小女孩!我没看见!”
“怎么会……”张月旬神情一滞,再看向小女孩的时候,已经不见人了,“人呢?”
她恍然大悟,“遭了,是幻术。”
她可真是大意了,一定是因为记忆的疮疤被揭开,她有些心绪不宁了,这才让诡妖钻了空子。
“可恶啊!”张月旬暗暗咬牙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回去吧。”
“嗯。”
就在她们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珠子落地的“叮叮当当”声。
这时,草堆里躺着的人全部站起来,眨眼的功夫就把她们团团围住。
张月旬手握红伞,严阵以待。
“阿放,他们的眼珠呢?”
李简放正要说话,却被一人抢先道:“你们在哪儿?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听这愤怒的语气,仿佛张月旬二人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很不得将张月旬二人碎尸万段似的。
“他们看不见我们?”张月旬小声问道。
“应该吧。”
“那还等什么?跑啊咱们。”
张月旬拉起李简放的手准备冲出去,背包的带子却被一道力道往后拉。
她往后看去,是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眼眶里空空如也,“姐姐,你看到我的眼睛了吗?我找不到我的眼睛了,你可以帮我找一找吗?”
“你都看不见了,还能准确无误地拉住我?”
“嘻嘻嘻,被你发现了吗?”
小女孩歪头大笑起来,笑得停不下来。
这笑声听着刺耳,张月旬烦躁地拽开小女孩的手,红伞直接贯穿小女孩的胸口。
“啊咧啊咧,姐姐你好绝情啊,怎么可以对我一个小孩吓这么重的手呢?佛祖是不会放过你的嘻嘻嘻嘻……”
忽然,小孩的笑声戛然而止。
佛像头顶的泥皮不停地往下掉,黑石眼珠竟缓缓转了方向,直勾勾盯着张月旬她们,嘴角咧到后耳根。
小女孩再次大笑起来,笑声比之前更加疯狂,甚至空洞的眼眶还流出黑色的泪水。
这时,佛像的脸彻底崩裂,露出一块有一块犹如玉米粒一般的肌肉,黑色的粘液不停地滴落在地,整座破庙的空气突然变稠,带着股咸腥的腐味,连光线都扭曲起来,小女孩的笑声和妖物身上粘液掉落的黏腻声,在这片死寂的空气里撞得人双目发胀。
“阿放,这不是雾妖吗?”
“是它。”
“哟嚯,它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张月旬手腕轻轻一抬,伞面撑开,“今天,我们就把它给收了。”
“这不是真正的它,而是它在这个幻境的化身。”
“啊?白高兴一场。”
李简放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别废话了,动手!”
“遵命!”
张月旬正要使出诛邪咒,眼前却出现一双枯手,钻进了她的眼睛,速度之快令她猝不及防。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自己撑着一把红伞,与李简放齐肩站在破庙门口。
“什么狗屎玩意儿?”
张月旬呼吸变得急促,张望四周。
“阿放,刚才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又经历了一次幻境?”
“嗯。”
“搞什么啊?”张月旬想不明白,“把我们拖入幻境,就这么轻易地把我们放了?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李简放也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问她,“出幻境之前,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何事?或者,你看见了什么?”
“一只手,一只枯瘦的手伸进我的眼睛,然后就……就这样了。”
“枯瘦的手?”
李简放摸了摸下巴,毫无头绪。
于是她拉起张月旬的手把脉,脉象正常,且张月旬身上也没有中妖毒的迹象,那这只枯手到底有何用意?
只是在帮他们离开幻境?
“阿放。”
张月旬看着李简放,李简放收回神也看着她。
“如果我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一个疯子,你一定有办法让我清醒过来,对吧?”
张月旬双眸亮晶晶的,像浸在水里的碎星,却偏有一点光,落在李简放的脸上。
李简放知道那光不恳求,也不是祈求,而是信任,是明知前面是黑,也敢把自己的影子交过去的笃定。
她一把揽过张月旬的肩膀并圈住脖子,佯装恶狠狠地说道:“你要疯了我可是会趁机把你的小金库花个精光的哦。”
“你敢。”
张月旬笑着肘击了一下李简放的腹部,轻轻的。
“你试试看啊。”
二人谈笑间,大地又披上了一层雪被子,她们二人目光齐齐望向破庙。
张月旬问:“这庙,咱们还进不进?”
“进去看看吧。”
二人进去转了一圈,确定一无所获之后赶紧出来。
张月旬察觉到许多股视线汇聚在她身后,下意识停下脚步往后看。
草堆里蜷缩着的,躺着的人,有的眼神空洞,有的眼神带着期盼,有的眼神带着畏怯……他们都在看张月旬和李简放。
她们知道这里是幻境,一切都是假的,但亲眼所见的苦难,她们何以不动容?
“我帮你们叫两辆马车,你们去哪里都行,别留在这里了。”张月旬说。
张月旬和李简放二人立刻着手去办。
雪下得大,车夫不愿意走,张月旬大手一挥,加钱。
马车解决之后,她又去给他们买了点干粮,亲自送他们出城。
望着马车逐渐在一片白茫茫的视野变成一个小圆点,直到消失不见。
这时,张月旬忽地眉头皱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放,有点不对劲儿啊。”
“你说他们?”
“不是,”张月旬说,“我刚才去买干粮的时候,物价并没有暴涨,这说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