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庆历元年。
范应纯在三司与沈邈、贺正廷同为三司判官,三人兼管着两浙路的大小事务,粮食议价、漕运货物、交引文据发放等大小事务都经过手。
虽然琐碎,但两浙路却是个富庶之地,这原本是一件肥差,但沈邈似乎不很合群,遇事总是一副公事公办、不通情理的样子,范应纯便与贺正廷走得近了些。
彼时,贺正廷正得舒国公青眼,才刚娶了国公爷的嫡女不久,一步登天,他又年轻有为,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范应纯便极力巴结他,大小事务都以贺正廷为马首是瞻。
沈邈瞧不惯范应纯一副趋炎附势的谄媚相,越发离二人走得远了。
贺正廷官至中散大夫,离开了三司,范应纯更凭着一张巧嘴调去了提举司。
当然,这是贺正廷的主意,他暗示范应纯,三司判官这样的官职对他们来说,用处不大,“不妨趁年轻,给自己找一个更能平步青云的去处,也不枉十年寒窗苦读的辛苦。”
“便如同这一盘棋,你我站在不同的地方,互为犄角,遥相呼应,总好过两个人都围在这棋盘边,总是杀不出一番天地来。”
贺正廷到范应纯府上吃酒,二人下棋时,贺正廷便以棋盘做比喻,来指导范应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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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应纯心领神会,他并不想一生都坐在三司那间逼仄的小屋子里,日复一日没完没了地看账、查账、算账,他觉得对不起自己十年寒窗下的功夫,
“难道我苦读功夫,就是为了来算账的吗?”
他感觉心里憋着一口气,而贺正廷的话,正击中了自己所想。
范应纯是蜀中一个小地方的书生,爹娘世代务农,他是凭借着头悬梁、椎刺骨的苦读,一路披荆斩棘,考到了汴京。
他没有门路,也没有银钱能买通上级。所以,高中进士之后便进了三司,也是从三司吏人做起。
但范应纯生来一张巧嘴,脑子又活络,又极有眼力劲儿,谁家有事,他都愿意去帮忙,三司的同僚们都喜欢他。
除了沈邈。
沈邈觉得范应纯太过于轻浮、虚荣、不踏实,都是三司吏人,别人能坐在桌前老老实实地算账,但范应纯拨弄了一会儿算盘珠子,就借口离开了。
他的账务事,次次都能出纰漏。
但他却因为自己嘴甜,每每也都能逃脱责骂。
在沈邈眼里,范应纯就是个来搅和事的。
很快,范应纯走门路将自己弄到了提举司,谋得了提举常平的职位。
从此以后,他就成为了贺正廷府上,不,应当说舒国公府上的客人,与贺正廷来往得更加紧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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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应纯的娘子,是贺正廷牵的线,娶的是前任三司副使的嫡亲女儿。
范娘子又与贺正廷小妹极为亲近,那时,王文禧才接了贺正廷三司判官的事务。
贺氏嫁与王文禧不久,王文禧便成了三司商税案后行官,这更是个油水丰润的大肥差,此事不需要贺正廷出面,是范应纯帮王文禧走的门路。
自此之后,范娘子与贺娘子来往的次数更多了。
贺正廷、范应纯、王文禧三人“互为犄角”,开始了一连串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们利用三司交引文书无法覆核的漏洞,给商人派发文书时,故意不写明采购货物的数量,明面上一百贯的货物成本,他们私下却只给商人六十贯,剩余的四十贯,便落入他们的口袋。
而对于商人来说,中间亏损的部分还要自行承担,且自己没有实证,无法告他们谋利。
三人凭借着一番操作,黑了不少银钱。
他们看中了最富庶的两浙路,范应纯利用同窗徐评,让他在漕运文书上作假。
徐评不肯,他便以春娘为要挟,警告徐评,若是乖乖听话,他便让徐评娶了春娘为妾,如若徐评仍一意孤行,他便将春娘卖了,让二人终生不得相见。
徐评无法,为了春娘,他只得先低了头。
在范应纯的“指点”下,徐评偷改漕运次数,将两浙路每年两季四路交引和每年两季八次漕运,分别改成两季八路交引和两季十六次漕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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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应纯机警得很,他告诉徐评,这样修改漕运是三司使允准的,因为三司的亏空漏洞太大,无法,只能在这些账务上做手脚。
“我们只是增加了次数,又没有拿那些商家的货,说到底,也是为了三司的账务好看。即便日后查出来,三司使念在我们一片苦心,也不会怪我们的。”
范应纯巧舌如簧,哄骗得徐评上了钩。
自然,范应纯逼他修改漕运次数,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填三司的漏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掩盖他们走私货的事实。
而后,徐评认识了白锦堂,二人聊得甚是投契,几次接触下来,引为知己。
徐评悄悄将偷改漕运次数的事与他说了,白锦堂则告诉徐评,这事已在杭州闹得无人不晓。
也有御史在暗中调查此事,在白锦堂的引荐下,徐评见到了陈学绎,他将范应纯等人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全告诉了陈学绎。
却不想,陈学绎还未及写劄子弹劾韩晚,就反被诬陷贪污受贿、勾结外邦,人也在流放途中死了。
白锦堂悄悄告诉徐评,让他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做任何涉险的事。
而白锦堂自己,则继续搜集证据,他要将韩晚和转运使郭琇告到底。
白锦堂死了,死在大理寺的监牢中,徐评悔不当初,他恨自己胆小,没有和他站在一处。
所幸,徐评将范应纯的所作所为都记了下来,他交给春娘,说自己万一不测,若开封府的人来找时,便将这个东西交出去。
才做完这些事,范应纯便来找徐评,请他到家里喝酒。
徐评应邀去了,范应纯告诉徐评,不要再想白家的事,他们这种商人,是斗不过皇族的。
徐评憋了一肚子火,他将范应纯狠狠骂了一顿,饭都没有吃完,便气呼呼地走了。
几天后,徐评毒发死在家里。
毒,就是范应纯下的,他放在徐评的酒壶里,哄他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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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藏库吏人的死,也是范应纯下的毒。
缘起,是王文禧去内藏库偷换货物,被吏人发现。
王文禧害怕,范应纯想起自己老家的礐石,又苦于汴京无法买到。
彼时几人正在贺正廷府中,转运使郭琇也在,听范应纯提起礐石,他笑道,“无妨,我有门路,可以弄到。”
过不了几日,郭琇叫范应纯去鬼樊楼,称有人接应,可以给他礐石。
范应纯如约而至,被鬼樊楼的阴森恐怖吓得半死,所幸得了礐石,这才跑回家,又令心腹管事的人去买了水银。
他在家将毒药制好,下在内藏库吏人的饮食里。
五天后,那人毒发,偏赶上刘夔带人换货,撞了个正着。
刘夔以为是自己的人失了手,吓得惊慌失措,跑去向庞籍求助。
而这边,范应纯见毒药起了效,便寻机将徐评叫到府里,也给他下了药。
徐评毒发当晚,正是白玉堂刚进汴京的时候。
范应纯吐了个干净,他说不敢欺骗星君。
鞫司官便问他,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谁,范应纯只说是地狱来的鬼差,
“鬼差说,我们三人罪行不小,早晚有人将我们锁了去,下到十八层地狱。我毒杀了两个人,是要切开肚子,将肠子都挖出来的。”
范应纯被鬼差吓得一叠声怪叫,惊动了府里的人,鬼差便消失了,他也被吓得渐渐失了神智。
鞫司官便问他,鬼差有没有说过另外两个人是谁。
范应纯立刻回答:贺正廷、王文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