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前一天,林叔带着萧华和十七去建隆观上香,祭奠白锦堂。
第二天,白玉堂带着十三也来了,几个人在这里跪经半日经,又添了好些香烛油灯钱,为白锦堂祈福。
白玉堂虽不信神佛,却也乖乖随着去了,跪了一刻便有些呆不住,又悄悄溜了出去。
他是乔装而来,穿着极朴素简单,又戴了帷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地不叫人瞧见。
他在观内信步闲逛,走到后面,只瞧着后院一竿青竹长得挺拔,甚是好看。
他慢慢走着,不经意却听见来往香客的几句闲话。
只听有人道,“这一年来观里拜真人的香客不少,香烛钱也给得极阔绰,搭着这附近的茶舍生意也好了许多呢。”
另一个人道,“香客不少,却也是求人来的,但真能求仁得仁么?我看未必,真人也太忙了些,哪里一个一个都顾得上。”
前一个人笑道,“顾不上,便只能瞧着贵客们的心意来了。我瞧着竟有好几位王爷家眷来观里求真人,哪一个不是花了大笔的香烛钱。他们都已富贵至极,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居然也要来拜真人。”
旁边那人笑了一声,答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岂是咱们百姓能想得到的,怕是,人家求的,是咱们几辈子都想不到的呢。”几人说笑着走远了。
白玉堂听得一清二楚,他从旁边的竹林子里出来,隔着帷帽,谁也瞧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他笑得极是高兴,仿佛是中了上上签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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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应纯病愈的消息,是你散布出去的?”
从建隆观回来,他避开众人,悄悄问展昭。
“他被带到开封府的消息,是你抢着先散出去的吧?”
展昭笑着反问他。
白玉堂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这事是我不假。疯了一年的范大官人,突然被带到了开封府,哎哟,这下不少人是要夜不能寐了呀。”
“这消息散出去之后,贺正廷有没有来找过你?”
“这倒没有,展兄怎么突然问起他来?莫非……范应纯指认幕后的主使,就是他?”
“范应纯曾与贺正廷同在三司为官,提起来也是正常,况且,现在范应纯仍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虽然说了一些事,但这也不能作为口供,更不能据此去指认别人。”
“我倒是十分好奇,展兄,你是怎么哄得范应纯跟你乖乖进了开封府,又是怎么哄得他说出了实情?”
瞧白玉堂一脸好奇,展昭便将假扮朱雀星君的事又说了一遍。
白玉堂听完拍手大笑,连连称妙,“哎呀,这一招扮鬼神可真是奇了,展兄啊展兄,如何?还是我散布的鬼神之说,最后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且不要高兴得太早,虽然范应纯供出一些人,也承认他下毒,但他却是疯了,如果想让这件事坐实,还需要更加切实可信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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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想了想,他将十七叫来,让他多带了几个面生的长随,每日守在观里,扮作卖烛火的,瞧瞧究竟是哪位王爷亲眷来上香,瞧准了,便去与她们身边的女使婆子去打听,问清楚了缘何而来。
“既然疯子的话不可信,那么,我们便借范应纯之手,找几个正常的来问。也不枉展兄一番苦心,去散布范应纯病愈的消息。”
展昭笑了,范应纯病愈的假消息,确实是他散布出去的。
就在,他将范应纯带到开封府的第二天。
他以缉司官的身份,到范府向范大娘子告知,称范应纯病愈,主动到开封府投案自首,目前鞫司官正在问话,考虑到案情严重,暂时不能让家人探望。
“请范娘子给他准备一些换的衣裳,旁的都不必担心,范常平是高阶官员,按律,不会有人对他动刑,更不会在饮食起居上怠慢了他。”
范娘子听说官人居然病愈,大喜过望,也没有疑心,忙不迭地叫人收拾了衣服,递给展昭,又连连道谢。送走了展昭,她派人到贺正廷小妹家报喜,自己则跑到道观里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又是添香,又是捐斋饭,连连磕头,感谢真人保佑。
贺正廷听说了这个消息,先是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前前后后仔细想了想,又仔细问了小妹,有关范应纯病中的各种细节。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这是开封府使的诈,范应纯,压根就没有醒。
“一个疯了一年多的人,一夜之间就全明白了?这不可能!除非,他是回光返照。或者是真的罗汉真人显灵。”
贺正廷不信鬼神,再加上范娘子将范应纯照顾得极好。
所以,他更加笃定的自己的判断。因此,他也没有急着跑去找白玉堂,更没有急着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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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
随着韩晚、驸马、郭琇等人落网,眼看着一切就要真相大白,但林叔也越来越替白玉堂担心。
他经常独自叹气,也反复叮嘱子宁,一定一定要盯牢了他,“咱们把案子了结了就罢了,赶快回家去,我实在担心,他招惹了这么多人,那些人若是被逼得急了,他可怎么办?”
子宁安抚林叔,“林叔不要怕,有我们在,况且,你没看见,开封府的展缉司也一直在家里。这桩案子是使相和御史都关注了的,他们是躲不得了,这也是大公子这么多年一直想要的结果,咱们总要让大公子能安心闭上眼睛。”
林叔见劝不住子宁,叹了口气,又去试着劝白玉堂,
“我眼见着市舶司的案子就要定了,不然,你听我的,见好就收吧。咱们早点给大公子正名,早点回家。若依我,不如先结了案子,给他正了名、消了罪,生意的事,等你回去慢慢做着。”
但白玉堂却连连摇头,一口拒绝,“这么多年,兄长为这个家做了那么多,每一文都是他的心血,我定要都讨回来,方不辱没了他。至于正名,那都是作给活人看的,林叔何必执念于此,将兄长留下的一切保护好,这才最重要。”
“这个世上本没有自由自在的人,人活在世上,便少不了束缚、挣扎、苦痛。我竟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前面十几年的快意洒脱,是用兄长的辛苦换来的。没有他,便没有今天的我。兄长负重前行成全了我,今日,该轮到我来守护他、保护这个家了。”
说这一番话时,他一脸的认真笃定,眼睛里写满了自信,丝毫没有往日顽皮不羁的神情。
听了这话,林叔瞧着白玉堂,突然发现他变了,似乎和以前不一样。
“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孩子了,你方才说话的样子,真的像极了他。若是他还在,看见你长大了,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也定会感到欣慰。”
白玉堂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变的,他只觉得,从某一刻起,他开始有了责任感,他竟觉得,自己的肩上,有了些往日所没有的感觉。
也许是这一年多的事情都压在他身上,使他昼夜不停地思虑;
也许是因为家里的佃户、茶农,接过大哥的日常事务,三不五时地要和他们打交道,天长日久下来,自己竟也慢慢地有了耐心;
也许是因为大杂院,和他们打交道时,他竟也会为一碗菜、一盏茶而感到快乐;
也许是因为展昭,他的耐心和宽厚,逐渐影响并改变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