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拱手一礼，转身离去，背影沉稳中透着一丝压抑的焦躁。
太子立在原地，目光未动，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
太子心里清清楚楚，二皇子在怕什么。
怕的不是一盆花，不是云玥的任性，而是那股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势力。
国师虽被囚于天乩宫，却仍如一头蛰伏的猛兽，只需一丝缝隙，便能掀起滔天巨浪。
也正因如此，他才一纸令下，封了安乐宫，还说那几个当值的奴才得了瘟疫，需隔离七日，不得与外人接触。
那几个人到底得了什么病？
是不是会传人？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再也不能张嘴乱说话了。
哪怕只是闲谈一句“小姐去了如意馆”，也足以被人曲解为密令暗语，成为政敌攻讦的利刃。
至于云衿？
今天吓得魂都快飞了，跪在花圃边抖得像片秋叶。
一个只会撒娇争宠的小姑娘罢了，平日争的不过是太子多看她一眼、多赏她一支簪子。
这点风波，足够她几天不敢抬头说话了。
这事过后，她也该长点记性了。
太子转身离去，身影没入宫道深处。
太子和二皇子一走，云玥就带着皇上派来的两个花匠，开始收拾药圃。
她挽起袖子，蹲在泥地边，小心翼翼将一株半枯的紫云藤移进新陶盆，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别怕，这儿有遮阳布，有灵泉水，还有我在，你肯定能活。”
天色彻底黑透，漆黑如墨的夜幕笼罩着整个皇城，连一丝星光都看不见，只有那轮圆月升得老高，清冷的银光如水般洒满整个院子，映得青石板泛着微弱的光。
她还坐在回廊下的石阶上，身子微微蜷缩，胳膊肘撑着膝盖，双手交叠，下巴静静地搁在手心里，整个人显得孤零零的，仿佛被这寂静的夜晚遗忘在了角落。
她呆呆望着那片荒了的药草，原本种满珍贵药材的小药圃如今杂草丛生，枯叶堆积，连泥土都干裂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儿，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魂，没有焦距，也没有情绪，仿佛看穿了时光，直直望进了过去的某一段记忆。
一个小宫女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手里端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笼，火光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发颤的怯意：“公主殿下，夜已深了，该歇息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现在睡了，过会儿照样被吓醒，还不如不睡。”
她语气平淡，甚至没有转头看那宫女一眼，只是依旧盯着那片荒芜的药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
“不会的，奴婢一定轻手轻脚，绝不会吵到您……”
宫女低声解释，语气中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不急，不急！”
她猛地一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气突然拔高，带着几分不耐烦，“我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总不能干坐着等饿死吧？”
“夜深了，吃东西伤胃……您前几日胃就不舒服，奴婢实在担心您……”
宫女的声音更轻了，近乎恳求。
云玥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烦得眉心一皱，猛地扭头盯着那宫女，目光锐利如刀：“你……是太子宫里派来的吧？”
宫女一愣，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低头垂眸，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是……奴婢墨一，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伺候公主。”
“我就知道！”
她冷笑一声，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可我饿着肚子睡觉，就对身体好？太子管得倒是宽！”
“这……”
墨一一时语塞，咬了咬唇，指尖微微发白，“奴婢这就去给您备点宵夜。只是……夜里凉，风又大，您先进屋等吧，别冻着了。”
“我就再坐一小会儿！”
她固执地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她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指尖捏得极小，眼巴巴地瞪着墨一，像只讨食的小猫，满眼都是恳求。
墨一叹了口气，终究不忍心驳她，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去厨房。
在她眼里，这小公主虽然古灵精怪，平日里总爱捣鼓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满脑子都是别人想不到的主意，可那双眼睛亮得像星星，笑起来时毫无防备，天真烂漫，一点架子都没有。
她像极了墨一自己家里的小妹，调皮捣蛋，却让人打不得、骂不得，怎么看都怎么可爱，怎么宠都嫌不够。
墨一刚转身去张罗吃的，安乐宫那边——突然炸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尖锐得像是金属划过瓷器，震得人耳膜生疼。
皇宫再大，夜深人静时，连风都不敢乱吹，连树叶都怕惊扰这份沉寂。
可就在这一片死寂里，一声尖利的童音撕裂了夜色，像是从地底爬出的怨灵，带着恐惧与惊惶，瞬间搅乱了整个皇城的安宁。
云玥嘴角，悄无声息地勾了起来。
那抹笑极浅，却透着阴冷，像月光下悄悄亮起的刀锋，寒光一闪，锋利逼人。
来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像是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那一瞬。
报应，终究是来了。
墨一一听，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微微发抖，手中的灯笼差点掉落在地。
她连裙摆都顾不上提，拔腿就往后殿冲——她怕公主出了事，怕那声尖叫与云玥有关。
可当她气喘吁吁地冲到屋门口时，却看到云玥好端端地站在那儿，披着一件薄薄的月白斗篷，正慢悠悠地抬手拂了拂肩上的落叶。
墨一还是不放心，拽着她左看右看，仔仔细细又确认了一遍，生怕漏了什么伤口或异样。
“云玥公主，您真没事儿？”
她的声音还在发抖。
“不是我。”
云玥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得不像话。
“那刚才那声喊……是怎么回事？”
墨一愣住，眉头紧锁。
“不是我，还能是谁？”
云玥歪头一笑，眸子弯弯，反问回去，像是在玩一个心照不宣的游戏。
墨一脑子一转，猛地反应过来，瞳孔骤缩：“是……婉静公主？这大半夜的，她咋叫得跟被人掐脖子似的？”
“准是见鬼了呗！”
云玥说完，捂着嘴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像是夜风穿过风铃，却让人听得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