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夏安看了许归暮半会,便怨恨的瞪着林晓野。
林晓野心里骂了许归暮八百遍,面上还要装做温驯好员工的模样,毕竟情商再低,也没有当场拆老板台的。
任夏安的愤怒几乎要从眼中喷出,但她知道有许归暮在,自己无法对这个林晓野做什么。
她努力压抑着疯狂的嫉妒,看到刚才被铁锹砸到的柜子,目光一凝,眼睛微眯。
林晓野发现任夏安微秒的变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尤其是在她顺着任夏安的视线,看到被铁锹柄砸出个坑的一面柜门时,预感成真了。
木质的柜子被砸了个鸡蛋大小的坑,露出不平整的凹面和掉了漆的原木底色,可见刚才人要被它砸到,起个包都是轻的,搞不好得头破血流。
林晓野望着纹理不一般的木纹和不常见的色彩漆面,没有躲过一劫的欣喜,反而小心脏控制不住的狂跳。
她现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还不如被砸到。
果然。
在林晓野暗想自己闯祸时。
任夏安脸色比柜子还要黑。“林副组长是吧?你知道我这柜门是什么做的吗?”
林晓野喉咙发干,做好了被骂的准备,态度诚恳的讲:“我对这些没有研究。但我想一定不简单吧。”
难得的吹捧与恭维。
不过她说的也是实事。
任夏安讲:“这整个收藏室的柜门,都是用陈化超过五十年的印度小叶紫檀,纯手工定制而成的。上面刷的也不是漆,是大漆,它混合了矿物粉末、金粉等数种秘而不宣的植物染料,人工一遍遍刷上去,再经过前后八十多道工序复刷与打磨,才有了现在你们所看到的纹理与质感。”
任夏安说得很平静。
可这个平静比她大喊大叫的咆哮还要恐怖如斯。
仿佛她的每一个字都价值千金。
林晓野想过它不简单,但没想到它这么不简单。
她吞了口口水,梗着脖子,硬着头皮讲:“夏小姐,这是我的问题,我会赔偿的。”
虽然甲方场地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不能全怪她。
可她现是乙方,合作才刚刚开始,她又存心看自己不顺眼,这责任与其争个面红耳赤,不如大大方方承担下来。
就一块板子,再怎么昴贵,她也还是赔得起的。
实在不行,她跟许归暮五五分,总归是他拉自己下的水。
“赔偿?”任夏安冷笑,在破损的边缘处抠下小块漆面,瞧着林晓野不善的讲:“这是日本国宝级髹饰大师三田先生,耗时三个月,根据这里的光线、温度及湿度,甚至是他当时的心境,亲手调制的颜料。”
任夏安每说一句,就走近她一步。
最后,任夏安站定林晓野面前,把指尖上的漆面放到她眼前。“林副组长,它没有配方,没有色号,也没名字,即便是三田先生还没回国,他也不一定能调制与它一模一样的颜色与质感。”
任夏安说着,目光终于从碎片移到了林晓野的脸上,语气带着丝冰冷的嘲讽。“现在请你告诉我,你要怎么赔偿?”
林晓野一直都觉得任夏安很漂亮,可她现在竟觉得有点害怕。
她对上任夏安冷傲又带着报复性的眸子,脑子谨慎又迅速的想着解决办法。
道歉?
刚道过了,没用。
赔钱?
任夏安不差钱,她光手腕上的玉镯子都能抵她全部身家了,她要的是独一无二未被破坏的美。
那……赔她一块柜板?
嗯,看来只能这样了。
林晓野思索片刻,便拿起任夏安伸到自己面前的指尖上的小块漆面。
对她自然的举动,任夏安微有些错愕。
林晓野两指捏着半块指甲盖大小的漆面,放在灯光下看。
可能是还没有完全装修好,灯光不够的缘故,现他们看柜子以为是黑色,可实际把漆面放在强光下看,它是浓到极致,无法用词语来形容的紫绛色。
因为添加了矿物质的缘故,现它泛着幽幽的如同星河破碎的金色微粒。
更难得的是,这些物质看起来一点也不粗糙,甚至表面还呈现出温润如玉的质感。
林晓野对这块小小的漆面,暗自感叹不愧是大师工艺时。
顾其对看着破损的柜面讲:“任小姐,既然已经无法做出一模一样的板,看能不能通过重新组合的方式,把有瑕疵的这面调到里面去?”
任夏安听到这话,语气更冷了。“顾总,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说着,质问旁边的许归暮:“许总,你英雄救美的时候,有想过后果吗?”
是想她因嫉妒而愤怒的后果?
还是铁锹砸坏柜子的后果?
许归暮看了眼柜子,对盛气凌人的任夏安讲:“任小姐,这场地本身就存在安全隐患。”
这是事实。
今天装修工人虽然没来上班,但他们走的时候就应该把工具归置好。
所以归根结底,这事任夏安也得负一半负责。
任夏安刚气疯了,只想找林晓野这情敌麻烦,没想到这一层。
许归暮看着柜子讲:“林副组长是不够小心,但也不是故意的。任小姐,我们找最专业的修复师来修破损地方,尽最大可能还原。你看这个方案可以吗?”
任夏安知道这是目前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可她就是不喜欢他维护林晓野,冷着声愤愤讲:“再专业的修复师,也不可能还原它本来的颜色!”
“可以还原它本来的颜色。”林晓野转身看她,冷静又专业的问:“像这种定制柜板和特调的大漆,应该还有剩余的吧?”
任夏安不明所以的点头。“是有剩余的。”
林晓野问:“在这里吗?”
任夏安迟疑了下,问她:“你要做什么?”
“赔你一块板。”
林晓野目光坚定,语气笃定。
仿佛她赔的是一块钱,而不是一块独一无二工艺的大漆面板。
任夏安不可置信的瞪了她会,仿佛她在说疯话的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我通过人脉以及花费七位数才让三田先生特调出来的颜色!”
林晓野点头。“是的。你把剩余的材料给我,再给我一点时间,还有一套最基础的调色工具。哦还有,我还要一盏5500K的标准色温灯。”
听到她这话。
别说任夏安难以置信,就是顾其对和付智毅都有些担心。
刚才许总的解决方案,任夏安虽然还是气愤的,但态度却有所松动,相信再说道几句,她也就同意了。
现林晓野这么信誓旦旦说还她一块板,别等会搞砸了,被这大小姐指着鼻子骂。
在他们惊愕和担忧的时候。
只有许归暮不觉得意外,眼里反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林晓野见任夏安一脸不信的样,解释的讲:“任小姐,我没有三田先生的心境与手艺,但我可以尝试捕捉一下他留下的颜色密码。”
这颜色千变万化,差一点就是天差地别,哪是那么容易捕捉到的?
用老师的话来讲:让你抄都抄不明白。
更何况,是这种已经风干的成品,现想要调出跟它一模一样的色,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但或许是林晓野的眼神太过自信。
任夏安沉默几秒,最终还是讲:“我不知道剩余的材料放在哪里。你等着,我让负责装修的人过来。”
她说完,指着林晓野的鼻子讲:“你最好别浪费我的时间!”
任夏安放完狠话,去打电话了。
等她一走。
顾其对立即问林晓野:“林副组长,你有把握吗?”
林晓野看着手里的小块漆讲:“有。”
干脆利落,很有底气的一个字。
付智毅忐忑的追问:“有几成?”
林晓野抬头,看他们两紧张的样,自信满满的讲:“有五成。”
五成,就是一半一半。
说了跟没说一样。
顾其对看这个时候还能跟他们开玩笑的林晓野,又看旁边同样不着急许归暮,对付智毅讲:“小智,别担心,等林副组长搞砸了,我们就把许总赔给任小姐。”
这样除了老板,他们都皆大欢喜。
当然了,这也是开玩笑的。
付智毅苦笑了下,只能祈祷千万别搞砸了。
但……刚任夏安也说了,制作这些柜门工序复杂,就连三田先生本人来都不一定能复刻出来,她一个连油漆都没刷过的人,怎么可能调出一模一样的色彩呢?
林晓野这个新人,在公司是挺传奇的,目前来说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人意料,同时也出人意料的好。
可那是设计上的,是她的本职工作。
这又是调色又是刷漆的,她能行吗?
付智毅认为林晓野是做不到的,却还是报一线希望,毕竟她刚才表现的那么笃定。
很快,负责画廊装修的总工来了。
总工还带了一个做事的小工。
小工把色温灯放下,就去杂物间找三田先生用剩下的颜料和柜板。
总工在小工搬东西的时候,对任夏安讲:“任小姐,颜料和大漆剩的有点多,只是这小叶紫檀的木板,这个尺寸的只剩这一块了。”
只剩一块板了?
这意味着林晓野没有失败的机会。
顾其对和付智毅替她捏了把冷汗。
任夏安看已闷头开始摆开工具的林晓野,对总工讲:“其它尺寸的还有吗?”
总工有些犹豫。“还有两块大尺寸的。”
难道要拿这些大尺寸的试验吗?这些材料可不便宜。
任夏安想了下讲:“去把它拿过来。”
总工见她这么说,便让小工去搬板子。
任夏安交待完,双手抱胸,对坐在柜子前的林晓野讲:“林副组长,三块板,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要能在三次之内复原出来,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不然……”
她说着,看了眼许归暮和顾其对等人。“不然,我将投诉你们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便是包括了许归暮。
这意味着,她可以越过总裁,直接在董事长面前骂他们。
顾其对和付智毅听到这话,心里一紧。
许归暮则脸色平静,眼眸深邃的看着仔细琢磨材料的女孩,没有将任夏安的威胁放在心上。
至于林晓野,她似是没听到。
林晓野现像是与世隔绝般,眼里只有破损处那个复杂又富有生命感的浓紫色小坑。
她打着手电筒,对着那个凹下去的坑看了许久。
久到任夏安有些不耐烦,顾其对和付智毅想上前帮忙时。
林晓野伸了下手。
付智毅忙过去接手电筒,帮她照着。
林晓野撸起袖子,拿起白色的调色板接着,再用小铲子把坑周边的漆皮扫下来。
漆皮不是很好铲,落到调色板都是碎渣渣,最大不超过0.5毫米。
林晓野在收集一些碎渣后,按着铲子将漆皮碾碎,碾成粉。
经过一番手工活。
林晓野把漆完全碾碎后,从付智毅手中接过电筒,将它照着调色板的那堆粉末上。
这柜子从外表看,要不是行家,要不仔细看,只以为是普通的黑色柜子。
现这漆碾碎了,在顶部的强光照耀下,浓紫的色彩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看着像梵高的星空,又像是揉碎的星河,漂亮极了。
任夏安之前详细的介绍过这些柜子工艺,可什么印度小叶紫檀,什么日本大师工艺,这些都是听起来昴贵,但一般人无法具体感受到的东西。
现在这堆梦幻般的颜料摆在这里,任谁看都能看出个好坏。
这大师,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怪不得任大小姐会这么生气。
要换成是她,这么完美的艺术作品被破坏,她也会不开心的。
林晓野一手打着光,一手端着调色板,细细观摩。
她不时调动方位、光源的高底,一看就是好久,跟入定的僧人一样。
总工和小工不知道她在搞什么,暗想她不会是在找金子吧?
就算是找金子,里面要有的话,她也早该找到了。
任夏安眉头也越皱越深,表情也越来越不耐烦。
终于。
在任夏安要把她轰出去的时候。
林晓野撑着地面,起身讲:“我去自然光下看看。”
她说完就拖着麻了的腿,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任夏安感觉自己被耍了,刚想发火。
外边的林晓野就讲:“任小姐,麻烦让人把刚才那些工具搬出来。外面自然光会更精确些。”
自然光确实要比室内光更真实。
前面都做了这么多事,都浪费这么多时间了,现听她语气,似乎马上就能完成的样子。
任夏安忍了忍,闭了闭眼睛,还是挥手,让小工帮忙搬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