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智毅也一起帮忙搬东西。
他端着小碟原色大漆,放到林晓野面前的时候,小声提醒她。“林副组长,甲方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你能行吗?”
林晓野听到付智毅的话,看后边一张大黑脸的任夏安,便对他讲:“快了快了,放心吧。”
这不是快不快的问题,是她行不行的问题。
付智毅还想再问。
任夏安看着时间讲:“林副组长,我再给你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内你要复原不了,就立马给我滚。”
语气非常不善,但时间已经很宽容了。
林晓野抬头望着她,微微笑了下。“抱歉任小姐,浪费了你不少时间。现只要给我十五分钟就好了。”
十五分钟?
她这是在做梦呢?
刚她观察研究就花了半个多小时,现还什么也没开始呢。
任夏安听她不自量力的话,冷哼了声。“希望等下你也能有这份自信。”
在刚才之前,林晓野只一半的把握。
但在刚才之后,她心里已经完全有底了。
林晓野没再浪费时间,让人去搬个柜子出来,就埋头干活。
她动作利落,依次把群青、钛白和石墨,这些矿物质添加到大漆的基度,接着又用极细的狼毫笔尖,蘸取纯金粉调入。
林晓野专注而严肃,像个勤勤恳恳的炼丹师。
而任夏安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冷冷看着,像极了不好说话的监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漆在林晓野的不断调和下,也渐渐有了斑斓的浓紫色彩。
但与旁边的实物色彩,还是要差一些的。
林晓野搅拌了会,途中几次反复的加入各种矿物颜料。
她这操作,把旁边的几人看得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她搞不好被甲方骂。
对比顾其对他们,林晓野她自己反倒是越来越放松。
林晓野手里一边搅拌着颜料,一边东张西望的四处观看,似是在找什么。
看她这举动,总工和小工还有付智毅等人,也好奇的跟着张望。
他们的注意力被林晓野带着跑。
靠在门上的顾其对,却忍不住跟身边的许归暮小声讲:“她该不会是在找逃跑路线吧?”
以林晓野目前在公司的表现来看,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
许归暮听到顾其对的话,看了他眼,便又望着从容淡定的女孩。“顾总,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顾其对耸肩。“感觉她做什么都不奇怪。”
许归暮没说话。
林晓野找到什么的,指着一个方向讲:“那块板材是做柜门的吗?”
付智毅和总工、小工他们都看过去。
小工看到板材,跑去拿过来。“这是做柜门的。不过应该是运输途中被压到了,有点瑕疵。”
他说着,把板材给她看。
林晓野确认是一样的材料,就讲:“放下吧。只是角被压坏了,其它地方还能用。”
小工便把板材放她面前。
林晓野停止搅拌,用狼毫在板子上画了几根线条,让其形成四个方块格。
她这简单几下,无比随意,却把线画得又直又均,仿佛像印上去的一样。
总工和小工看到这几笔,都有些意外。
而在他们为这几根细条诧异的时候。
林晓野拿着刷漆的刷子,直接手起刷落,把其中一个方格整个填满。
她在第一个格上刷了一遍。第二个格上刷两遍。
以此类推。
林晓野把四个格子全部刷好漆,就把板子举到旁边的柜子上比对。
她对着做好的柜子和自己手上的木板,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就讲:“刷三遍是最接近原色的。”
林晓野说得很轻松,也说得很谦虚。
第三遍的颜色,岂止是接近,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总工和付智毅等人惊得目瞪口呆。
顾其对都忍不住上前一步。
任夏安更是抢过她手里的木板,贴到柜门上仔细核对。
只有许归暮唇边露出抹意料之中的笑。
Absolute pitch for color。
绝对色感。
要不是三田先生在颜色里加入了复杂的矿物颜料与金粉,她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林晓野看似要找茬的任夏安,直接讲:“把这四块格单独切下来,会更方便比对。”
板子有点大,旁边有多余的空白地方,肉眼来回看还是会有些不准的。
任夏安听到她的话,看了她会,让小工去做这事。
在小工拿着板去切的时候。
林晓野从地上起来,把调好的颜料放到一边,扭动微微僵硬的脖子。
任夏安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缄默着。
很快,小工拿着四块切好的巴掌大的木板回来。
他看着林晓野和任夏安,一时犹豫不知该给谁。
林晓野直接接过木板,把上三遍色的那块放到柜门中间。
她手上的这块木板放上去,直接跟原来的溶为了一体。
林晓野一手拿着板子,一手把5500K的色温灯拿过来,在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转头对任夏安讲:“任小姐,这样行吗?现在颜色没有干透,可能会觉得有点深,等风干就好了。”
林晓野说着,考虑周全的讲:“你要不放心,可以拿吹风机来吹干,或是明天我再过来趟,等你确认了我再刷那面板。”
现在不管是那深邃的浓紫,还是悬浮的纹理与质感,都与原来的一模一样。
不知道她说的深是什么意思。
可能这其中极细微的差别,只有她才看得出来。
但不管它是深还是浅,她能还原到这种程度,已是惊为天人了。
任夏安凝视着林晓野手里的木板许久,才将视线移到林晓野的脸上。
她目光极其复杂,先前的不耐与冷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审视。
任夏安沉默良久,难以置信的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她的震撼。
林晓野示意的摊手。“你刚都看到了。”
任夏安仍不敢相信。“这是我托关系,花重金才……”
“任小姐,三田先生创造了这个几乎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色,我只不过是读取了他留下的颜色信息,并把它复制出来而已。”林晓野打断她的话,自侃的讲:“你要一开始让我来做,我也不一定能调出这么神秘又精彩的色调出来。”
任夏安打量她。“这不是软件,没有固定的参数给你,你是怎么一比一复制出来的?”
林晓野眉梢微扬,笑着讲:“可能是因为我有那么一点点天赋吧。”
她一直以为这个天赋,不过是让她学生时期调出更丰富更细腻的色彩被老师天天夸之外,工作上基本没什么用处时,没想到还能在今天帮她逃过一难。
任夏安看她脸上自信而得意的笑,很快冷静下来。
她深深的望着林晓野半响,忽然轻慢的讲:“你这一点点天赋还是挺有用处的。林副组长,你想赚钱吗?你可以来我这兼职刷漆,价钱好说。”
刷漆?
怎么也是个调色的手艺活啊,怎么被她说成干苦力的了?
而且还是个仿三田大师技术的抄袭狗。
任夏安这话不是在骂人,简直是在侮辱人。
林晓野对任夏安的话,没有生气,装做没听懂的大方承认:“我是挺想赚钱的。任小姐,允许我自荐一下,我不仅能复刻颜色,绘画技术还是不错的。”
绘画技术不错?
任夏安的妈妈是国画协会的会长,她是在顶级美术馆创办个人画展的时代新秀。
现这个广告公司的小设计,居然在她面前自称绘画技术好?
任夏安看有点小技俩就得瑟的林晓野,嘲讽地笑了下。“是吗?你一个做设计的,还懂绘画?”
不懂点绘画,怎么搞设计?
在这大小姐口中,好像做设计是多低级的事,而搞绘画的是多高端的追求。
林晓野想了想,斟酌的讲:“任小姐,我说了你可能不喜欢。你办公室的那幅许总的肖像,没有很好的展示其神态与风骨,肯定也不能很好的表达你对他非同一般的爱意。这样吧,你不如找我画,我收费不贵的,一万就能包你满意。”
听到林晓野的话。
刚还沉浸在她异于常人天赋中的顾其对等人,一个个都惊呆了。
一个人是怎么能,一句话同时得罪甲方和老板的?
看,这不就看到了?
林晓野这一句话,说名校绘画毕业还自己创办艺术画廊的甲方画功不行,还把老板以一万块的低价给卖了出去。
这报复,范围是不是有点全面啊?!
任夏安听到林晓野的话,也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冷静的讲:“好啊。你要画的让我满意,别说一万,十万也不是问题!”
任夏安这话,看似冷静,实际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
林晓野似听不出好赖,开心的笑着讲:“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你大爷!
任夏安看她那张笑得天真烂漫的脸,气得甩袖走了。
顾其对看被气走的甲方,再看林晓野那张不知什么构造的漂亮小脸蛋,实在想不出她是什么派系的。
她要颜值有颜值。
要能力有能力。
要天赋还有天赋。
就是这情商,你不能说她差,因为她听得懂别人骂她。
也不能说她好,因为她会骂甲方。
一时分不清,是她聪明的不够明显,还是太聪明以至于别人无法理解她的行为。
林晓野看了眼一脸复杂的顾其对和付智毅等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对总工讲:“你留下我的号码,要明天漆干了颜色对不上,你给我打电话。”
怎么还带售后的?
总工潘思岩反应过来,连忙掏出手机。
他一边记电话一边忍不住讲:“林小姐,我们老板是美院全院第二名的优秀毕业生,你刚才的话,说得有点太满了。”
潘思岩是整个画廊硬装的负责人。
做为负责人,他已经跟任夏安打过很多回交道了,而今天却是第一次见林晓野。
总的来讲,这个林晓野跟他没有交集,按理他是向着甲方,不应多嘴的。
现在这么说,想是被她刚才惊为天人的手艺折服,才忍不住好心提醒她。
对潘思岩的话。
林晓野却不在意的讲:“她能全院第二名毕业,是因为没有碰着我。”
潘思岩看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林晓野,想她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人,就喜欢高调,总认为每件事的成功都理所当然。
不过也正因为年轻,人们总是能给予更多的包容。
潘思岩看自信得过头的女孩,再看她身后似是负责人的两男人,见他们都没说什么,便讲:“林小姐,我姓潘,潘多拉的潘,后面有需要随时联系。”
林晓野扬了扬手机。“有需要我会联系你的,潘工。”
她这话听着,像是一定会联系他,并麻烦他似的。
潘思岩点点头,指挥着小工把工具收拾好就走了。
等他们走掉。
林晓野望向许归暮和顾其对他们,意思是不是他们也可以走了。
顾其对收到她的示意,看了下时间,又看了下外边的天。“都这个时候了,干脆看完夕阳再走。”他说完,问林晓野:“林副组长,你从这回去方便吗?”
方便倒是方便。
就是不用回公司,可以直接下班了吗?
这幸福来得是不是有点突然?
林晓野确认的问:“不用再回公司吗?”
顾其对讲:“这个时候回到公司也该下班了。”
正常时间是下班了,但设计师的下班时间没几天是正常的。
但不管了,既然领导都发话了,谁回去谁孙子。
林晓野见许归暮这个老板没说话,立即讲:“那我再去补拍点照片。”
不敢当着老板面摸鱼的人,给自己找事去干了。
等她进去里边房间。
顾其对跟付智毅讲:“小智,把相加架起来,记录夕阳光影的走向,再看看哪个角度最合适取景。”
“好的顾总。”
付智毅应下,也开始忙碌起来。
在他们两个小的干活的时候。
顾其对靠着阳台,对旁边的许归暮讲:“许总,这林副组长最近是不是太顺了,有点飘啊?”
许归暮望着房间里到处转的林晓野,反问:“有吗?”
对他的偏袒,顾其对都有点看不过去了。“还没有吗?我看过你早期的采访,那届毕业生,任夏安是第二,可你不是第一吗?”
“那你知道她是第几吗?”许归暮收回视线,看顾其对。
顾其对对上他的视线,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许归暮示意的讲:“她就是她那届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