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风转而看向神色自若,不见半分神伤的云清,不由得疑问,今日的一切,他是否早有预料。
又是否早知他如珠如宝捧在手心的木瑜,对他并无半分情意。
天道今日能够公然起誓,自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说什么可惜了一桩良缘,分明是杀人诛心,故意当着众仙的面,给云清上了最为赤裸警醒的一课。
天道,何其残忍。
“怎么可能……”
琅风闻声,视线回到木瑜身上。
只见木瑜抓着手中丝线,怔怔自语:“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我明明、明明……”那么爱你。
木瑜双眼通红,目眦欲裂地瞪向天道;“是你,一定是你耍诈!”
然而,无论她如何愤恨如何质问,在场众仙,始终冷眼沉默着。
天道忽而一笑:“木小友竟是这般输不起的人物。罢了,就当本君看走了眼。对了,方才倒是忘了说,若同心丝断裂,证明你二人并非心意互通之人,本君便要将云清带走。”
“不许动他!”木瑜展开双臂,凶狠地盯着天道,誓死不让他动晏珩君半分。
可这时,她却被人从身后遮住了双眼。
熟悉的触感以及独属他身上的冷香,都让木瑜满心满眼的委屈止不住地溢出。
她不想在人前流露狼狈的一面,可话音一出口,声音就哽咽起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爱你,我明明很爱你。”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晏珩君指腹轻轻滑过她泪流不止的双眼,宽大的掌心几乎将她全脸遮了个全,将她颓态尽数遮于掌下。
他抬手握住木瑜的肩膀,将她转过身,带进怀里。
为她挡住那些频频投来的不怀好意,却也遮住了自己眼中满是心疼的目光。
早在姑姑道出将来命途时,他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
只是他独独没想到,他的傻瑜儿竟会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
笨。
自古都是男儿家求婚,甚至……抢婚。
姑娘家家怎可做这种事,受他所累,放眼天界,日后恐是寻不到好亲事了。
天界不行,那便去凡间。
无忧无虑终此一生,也很好。
晏珩君抬眸注视天道:“天君何必如此为难她,她化形不过数月,什么都不懂,要怪也只能怪我。”
帝君:“住口,你怎可以下犯上,这般忤逆天君!”
天道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并未在意。
“云清,事实如何,你已经亲眼目睹。难道你还要沉溺小情小爱,沉溺在对你毫无情意的精怪身上吗?”天道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容里怎么看都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残忍。
晏珩君缓缓摇头。
天道神色松缓,然而不等他出声,就听云清掷地有声道:“她有名字,名唤木瑜,是我们共同取的姓名。”
天道神色骤变,阴沉着脸:“你当真执迷不悟至此?”
晏珩君神色坚定道:“此情此心,天地可证,永世不悔。”
天道气极反笑:“好一个永世不悔,你竟如此冥顽不灵,屡屡为此女忤逆于本君。既如此——”
天道话音微顿,目光落在木瑜身上,森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讥诮。
声音如同寒冰凝结,清晰地传遍死寂的琅霄台:“你便剥去这身仙骨,去人间历经百世轮回,受尽贪嗔痴之苦,何时醒悟,何时重返天界。本君倒要看看,届时你还能不能永世不悔?”
帝君与苍曜神君惊愕地齐齐出声:“天君不可!”
苍曜神君:“天君,云清尚且年少,行事鲁莽也情有可原,还请天君看在云清过往功绩的份上,饶恕他这一回。”
帝君也紧接着道:“天君,吾儿不辨是非,铸下今日过错,皆为晚辈之职,晚辈今后定当严加看管,必不辜负天君信任,还请天君收回成命,饶恕云清今日之过。”
眼见天界地位最为崇高的两位神君齐齐为晏珩君求情,此时此刻,无论一众仙者抱有什么心思,都紧随其后地跟着垂首请愿。
谁人不知晏珩君受尽天道偏宠,待有朝一日,便是此方世界又一秩序化身——即天道。
左右不过是个小侍女,拖下去处置了便是,何至于对晏珩君判此重罚。
仙者入凡尘渡劫,向来凶险万分。倘若不慎在俗世中失了清明本心,致使神魂不稳、迷失凡尘,便如落叶随风,溪湖无依,长此以往再无重返天界的可能,只能在无尽红尘中耗尽灵力,直至……身殒道消。
一世渡劫尚且如此,何况百世轮回。
木瑜不清楚百世轮回意味什么,但见众人的神色,就算傻子来了也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
她握住晏珩君盖住自己双眼的手,转而与他十指紧扣。
她抬眼望去,将琅霄台上一众仙者叩首请命的姿态尽收眼底。
莫名地,她很想笑。
原来神仙也会害怕,神仙之上还有‘神仙’。
那么——
天道呢?
在他之上,是否还有另一重规则界限,当更高一重规则出现,天道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趾高气扬?
还是说,也只能立在一旁俯首帖耳?
意识到眼前这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原来也不过是一群寿命更长的普通人。
她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狗屁的法则,狗屁的天道,全都**是狗屁。
木瑜半步上前,冷声质问:“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独断专行,随意操控他人命运?”
帝君简直怒不可遏:“住口!你还嫌害他害得不够吗?”
天道看向木瑜的神色分外森寒:“就凭吾乃天地主宰,吾之意志,便是大道意志。”
天道威压非寻常人能够抵抗,法力低微的百名仙者早就没了意识,倒作一团。
可木瑜却奇怪的分毫未损,依然挺立在晏珩君身前,寸步不让。
而这时,压抑到让人窒息的气氛里,却突然闯出一道虚弱至极但仍难掩桀骜本色的声音。
“我说,你还跟他们废什么话,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血性点,杀出一条路!”
木瑜怔了一瞬,错愕地随着众仙看向声源:“……伏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待她有所回应,伏然已然被扼住脖颈凌空而起,甩至她和晏珩君面前。
伏然身上已经露出原形,双耳和脸上全都浮现出鱼鳍和鳞片,裤管下的双腿隐隐泛着荧光,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现出鱼尾。
一众仙者里,琅风简直头疼到了极点。
木瑜的事还没完,怎么又闹出来一个不怕死的。
事到如今,他都要怀疑清霁宫是不是真的风水有问题。养出来的人,怎么不是闷葫芦,就是一身反骨。
琅风回望了一眼清霁宫的方向,庆幸水悦他们被安排留在殿内迎接新人。他临走前不放心,特意暗中设下了一层结界防护。
原本还笑自己杞人忧天,如今看来,分明是深谋远虑。
他收敛心神,重新看向木瑜。
盼只盼这丫头别真的被怂恿,再做出什么傻事。
否则,只怕云清……才是真的要犯傻了。
然而不等他生出更多感慨,变故突生——只见木瑜掌心灵力骤然涌现,猛地朝天道攻去。
谁也没想到,小小一条鲤鱼精,竟敢对天道动手。
好好活着不好吗?
与天斗。
当真是嫌命太长了。
有神仙叹了叹气,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