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石,其性烈,蕴含巨大热力,但若直接燃烧,则烟气熏人,且不易燃尽。此为其弊。”
“黄泥,其性黏,可塑万物,本身却不可燃。此为其长,亦为其短。”
程凡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讲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学生所做的,不过是取二者之长,去二者之短罢了。”
“我将煤石粉碎,研磨至极细,使其与空气的接触更为充分,如此,便易于燃烧,且能燃尽。”
“我将黄泥和水,调配成特定比例的泥浆,用以包裹、黏合这些细密的煤粉。”
“最关键的一步,”程凡顿了顿,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林盛,他几乎要站起来。
“便是在这煤泥之中,掺入一定量的……呃,助燃之物,并预留出足够的孔洞。”
她的话锋在这里巧妙地一转,变得有些模糊。
“这些孔洞,如同蜂巢,可以在燃烧时,让空气从四面八方涌入,形成对流,使得炉火更旺,燃烧更充分,自然也就减少了烟气。”
“至于那‘助燃之物’嘛……”
程凡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全场。
孙夫子眉头一动,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够了!”
众人被这一声惊得浑身一颤。
孙夫子面带薄怒,看着程凡,语气却带着一丝关切和责备:“程凡!此乃你安身立命的独门技艺,岂可当众轻易示人?!”
“你年纪还小,不知人心险恶!这世上,多的是见利忘义,巧取豪夺之辈!你如此坦诚,只会引来豺狼觊觎!”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面色变幻不定的林盛。
全学堂的目光,也随着孙夫子的视线,再次聚焦到了林盛身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豺狼就在这里。
林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猛地站起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你看我做什么?!我……我才不稀罕学他这下贱的伎俩!”
他嘴上虽然强硬,但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如此!
原来关键在于粉碎的程度、泥水的比例、还有那该死的孔洞和什么“助燃之物”!
他只知混合,却不知其中的精妙配比和物理原理!
“哦?”
就在林盛色厉内荏地辩解时,程凡却轻笑出声。
那笑声很轻,却像是一根最尖锐的刺,精准地扎进了林盛的心脏。
程凡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缓缓开口。
“林兄说得是,这或许只是‘下贱的伎俩’。”
“不过,我倒是觉得无妨。”
她环视全场,声音重新变得洪亮。
“夫子教诲,学生铭记在心。但学生也以为,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我方才所说的法子,其实也并非全部的秘密。但若是真正有心、且足够聪慧之人,从我这番话里,未必不能悟出那最关键的流程。”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到了林盛那张扭曲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程凡为人坦荡,从不愿藏着掖着。”
“若是这岳阳城里,真有人能凭我这几句话,就悟出‘火蜂’的精髓,做出同样好用的东西来。我非但不会生气,反而愿意与他携手,一同将这生意做大,造福更多百姓。”
话到此处,她的语气陡然一沉,那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锋芒。
“但——”
“若是资质不够,悟性不佳,脑子里只装着些嫉妒与傲慢,却想走这条捷径……”
“那,就别怪这路上的石头,硌了他的脚。”
“悟不出来,就该有悟不出来的觉悟。”
“站不起来,就老老实实地趴着好了!”
“你!”
林盛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一口气没上来,喉头一甜,竟是气得眼前发黑。
这番话,哪里是在讲什么道理!
这分明是当着全学堂师生的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资质不够”、“悟性不佳”、“愚蠢无能”!
更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蔑视!
你林盛不是自诩聪明吗?
好啊,方子我给你指了路,有本事,你就自己做出来!
做不出来,你就是个废物!
杀人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噗——”
林盛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翻腾的气血,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湿了他身前的课桌。
“林盛!”
学堂内一片惊呼。
林盛双眼一翻,竟是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当场气晕了过去。
而孙夫子看着这一幕,非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看着程凡,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是更深的赞许。
“有勇,有谋,有仁,亦有锋芒。”
“孺子可教也!”
林盛被气得当堂吐血晕厥,这无疑是江氏族学创立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况”。
学堂里乱作一团。
几个与林家交好的学子手忙脚乱地将林盛抬了出去,急匆匆地送往医馆。
其余的学子们,则用一种混杂着震惊、畏惧和一丝快意的复杂眼神,看着依旧站在堂中,神色平静的程凡。
今日之事,必将如风暴般传遍整个岳阳城。
程案首,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心怀万民之仁,更有雷霆万钧之威!
一席话,竟能让对手当堂吐血!
这是何等的锋芒!何等的手段!
孙夫子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宣布今日课程到此结束,便转身离开了学堂,只是背影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快意。
学子们陆续散去,经过程凡身边时,都下意识地绕开了一些,仿佛她身上带着某种无形的“煞气”。
很快,学堂里只剩下程凡和她的四位结拜兄弟。
“大哥,你……你刚才也太猛了!”
李文轩第一个冲了上来,满脸的兴奋和崇拜,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是没看到林盛那张脸,跟调色盘似的!最后‘噗’的一下,我跟你说,我差点当场笑出声来!太过瘾了!真是太过瘾了!”
张成也憨厚地笑着,挠了挠头:“是啊,大哥,那小子就该这么治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宋曦则是摇着折扇,眼中闪烁着商人的精明:“大哥此计,名为‘阳谋’。看似将秘方公之于众,实则设下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林盛此人,心高气傲,又急于求成,他听了这半真半假的话,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尝试。可越是尝试,便越是失败,越是失败,便越是疯狂。此消彼长,我等的‘火蜂’生意,便可高枕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