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手,他的脸,甚至他的头发里,都沾满了黑色的粉末。
他的一只手里,正抓着一把煤粉,另一只手,则抓着一把黄泥,正机械地、疯狂地往一个木盆里混合。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神狂热而偏执,嘴里还念念有-词。
“比例……一定是比例不对……”
“水……是水加多了?还是加少了?”
“孔洞……对,还有孔洞!程凡那个贱人说了,要有孔洞!”
他拿起一根树枝,胡乱地在自己刚和好的一坨烂泥上戳着。
那模样,疯疯癫癫,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
“你……你这个逆子!”
林成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盛,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终于明白,他这个儿子,在做什么了。
他在模仿!
他在用最愚蠢,最可笑的方式,试图去复制程凡的“火蜂”!
“爹?”
林盛似乎才听到动静,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张黑一块白一块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爹,你来了……你快看,我……我很快就能成功了!”
他像个献宝的孩子,捧起那坨被他戳得千疮百孔的烂泥。
“等我做出来,我要比程凡卖得还便宜!我要让他一败涂地!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求我!”
看着儿子这副疯魔的样子,林成事心中的怒火,竟是瞬间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所取代。
他完了。
他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被程凡用区区几句话,就彻底给毁了!
心气没了,神智也乱了。
剩下的,只是一个被嫉妒和仇恨填满的空壳。
林成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他知道,指望这个儿子,去战胜程凡,已经绝无可能。
甚至,整个林家的未来,都不能再寄托在这个废人身上。
“来人!”
林成事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沙哑。
“把大少爷……带回卧房,好生‘看管’起来!”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踏出房门半步!”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两个健壮的家丁立刻冲了进来,不顾林盛的挣扎和狂喊,将他强行拖了出去。
“放开我!我马上就要成功了!爹!你相信我!我能行的!”
林盛凄厉的喊叫声,在院子里回荡,渐渐远去。
林成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缓步走进这间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书房,目光落在那一堆堆失败的“作品”上,眼神变得无比阴冷。
程凡……
好一个程凡!
好一个“阳谋”!
不仅抢了他的生意,断了他的财路,还废了他的儿子!
这笔账,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了。
这是血海深仇!
林成事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毒蛇般的怨毒和杀机。
既然君子之道走不通……
既然商业手段赢不了……
那就……别怪我林某人,不讲规矩了!
他转身,对着阴影里的一个角落,冷冷地开口:
“去,把‘黑风堂’的堂主,给我请来。”
夜,深沉如墨。
林府,书房。
曾经被林盛弄得一片狼藉的房间,此刻已经被下人收拾得干干净净,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雅致。
但空气中,那股压抑和阴冷的气息,却比之前浓烈了十倍。
林成事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两个光滑的铁胆,面沉如水。
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
男人身材中等,相貌平平,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但他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柄收在鞘中的刀,虽然没有锋芒毕露,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血腥气。
他,便是“黑风堂”的堂主,人称“黑鸦”。
黑风堂,是岳阳城里一个见不得光的组织。
他们做的,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买卖。
绑票、勒索、伤人……甚至,是杀人。
只要给的价钱足够,他们什么都敢干。
林成事与黑风堂,暗中来往多年,许多生意上的对手,都是被他用这种手段给“清理”掉的。
“林老板,深夜相邀,不知有何吩咐?”黑鸦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
林成事停下手中转动的铁胆,抬起眼,眸光阴冷。
“我要一个人。”
“谁?”
“江氏族学的案首,程凡。”林成事一字一句地说道。
黑鸦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程凡?
这个名字,他最近可是如雷贯耳。
“火蜂”的创造者,被百姓称为“活菩萨”的程案首。
动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一笔小买卖。
“林老板,这位程案首,如今可是岳阳城的红人。”黑鸦不紧不慢地说道,“官府盯着,百姓护着。动他,麻烦不小。”
“我不管他是什么红人!”林成失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里充满了戾气,“我只问你,敢不敢接?!”
黑鸦沉默了片刻,沙哑地笑了笑:“这世上,就没有我黑风堂不敢接的生意。只看……林老板出得起什么价钱。”
“五百两!”林成事伸出五根手指,“我不要他的命,我要他一双手!我要他这辈子,都再也写不了字,做不了那劳什子的‘火蜂’!”
废掉一双手!
这比杀了他,还要恶毒!
对于一个前途无量的读书人,对于一个靠双手创造奇迹的匠人而言,废掉双手,就等于毁了他的一切!
黑鸦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五百两,只是废一双手,这价钱,足够丰厚了。
“好。”他点了点头,“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
“府试在即,这段时间,城中巡查极严。我们必须等到府试之后再动手。而且,此人身边,似乎总跟着几个帮手,尤其是那个叫张成的大块头,有些棘手。”
“府试之后?”林成事皱起了眉。
他一天都不想再等!
“林老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黑鸦劝道,“府试之后,学子们放松警惕,城中守卫也会松懈,才是下手的最好时机。我们黑风堂做事,讲究一击必中,不留后患。”
林成事沉吟了许久。
黑鸦说的有道理。
他要的,不是一时的痛快,而是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