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谢骋没有上朝,他失眠半宿,直到后半夜才入睡,待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因为谢骋不近女色,府上的下人,几乎是清一色的小厮,少数的几个丫环和婆子都分派在了厨房、花房和绣房做工。
谢骋房里没有专门安排人,既是为了避免容貌暴露,亦是他性格使然,不喜人侍候,若非天子非要赐宅,给予匹配他官职的待遇,他宁愿找间小的四合院,过简单的日子。
魏骁主动请缨照顾他的起居,且做得乐此不疲,谢骋便由他去。
如今魏骁不在,管家李仲早早守在了谢骋的房门外。
“李仲!”
等了两个时辰,终于听到传唤,管家精神头儿一震,连忙推开门走了进去,“老爷,您醒了,我侍候您洗漱用膳。”
谢骋换上常服,但没在家里吃饭,而是带着膳食篮子出了府。
白日的京都,繁华依旧。
谢骋步行前往诏狱,顺便巡街。
“你们是谁?为何要拦我?”
“走开,不要碰我,走开啊……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救命啊!”
突然,有年轻女子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从旁边的巷子里传出!
谢骋步子顿了顿。
他寻声望去,但见一个穿戴华丽、姿容貌美的未婚小姐,被三个痞子拦住了去路,企图行侮辱之事!
似是有所感应般,那姑娘忽地望了过来,继而欣喜若狂,“公子!公子救命啊!求公子救救我,我家里人定会报答公子的!”
谢骋一身冷漠,不为所动。
姑娘顿时泪流满面,一边同痞子搏斗,一边哭得好不可怜,“求公子发发善心,救救我吧,要是我被侮辱了,我就一头撞死……”
谢骋做了个手势。
隐在暗中的缇骑,从天而降,一招拿下所有痞子,将人打昏带走了。
那姑娘被这一幕震惊的愣了几秒钟,才劫后余生般的拍着心口,踉踉跄跄地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来到谢骋面前,姑娘福身行礼,一副娇弱美人的可怜姿态,“小女子陶妙妙,是将军府的嫡小姐。今日出门买东西,突感不适,丫环去找大夫,剩下小女子一人,不承想竟被坏人盯上……小女子叩谢公子救命之恩!”
谢骋居高临下的睥睨着陶妙妙,始终不发一言。
陶妙妙梨花带雨,“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待小女子禀明家中长辈,携礼登门致谢……”
然,她话未完,谢骋已阔步离去。
陶妙妙又失落又难过,痴痴地望着谢骋远走的背影,浸泡着泪水的美眸里尽是不舍。
“小姐!”
丫环带着大夫赶过来,满脸急色,“小姐你怎么样了?奴婢扶您去对面的茶室坐会儿,请大夫给您把脉……”
“不必了。”陶妙妙擦干眼泪,抬了抬下颚,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我要进宫,求见皇后娘娘!”
……
诏狱。
北镇抚司从清早开始审犯人,十八般酷刑挨个往过轮,犯人的惨叫声响遍诏狱,听得人毛骨悚然。
未受审的犯人,纷纷被震慑,缩在各自的囚室里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喘!
祝宁好梦被搅,又恼火又无奈,她撕了两片衣襟揉成团,塞住耳朵。
然而,受刑的犯人不止一个,嚎叫声此起彼伏,堪比轰雷,根本挡不住!
饱受折磨了一个上午,祝宁连早饭都没心思吃,生生的捱着,一直捱到谢骋提着食篮来探监。
“你脸色不好看。”谢骋把食篮放在木桌上,随意的瞥了眼祝宁,又似是随口一问:“怎么,身子不舒服?”
祝宁盘腿坐在床上,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心里不舒服,掌印大人可有解药?”
“有。”
谢骋利索的应了一个字,掀开食篮的盖子,将里头的菜肴、米饭、糕点一碟碟的拿出来,“这些都是京都名菜,也是卫凌然最喜欢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祝宁伸手捂住耳朵,其意不言而喻。
谢骋勾了勾唇,“听着难受,总比亲身体验来得舒服吧。”
祝宁:“……”
谢骋打了个响指,立刻便有缇骑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了囚室外面,躬身道:“请掌印大人吩咐!”
谢骋道:“传令下去,莫吵本官用膳。”
“掌印大人您……您要在这间囚室用膳?”缇骑震惊不已。
“退下!”
“是!”
缇骑不敢再多嘴,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很快,各方审讯暂停,诏狱里安静了下来。
祝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从床上下来,坐在桌前,绽开明媚灿烂的笑容,“多谢掌印大人体恤!”
“吃吧。”
谢骋递了双筷子给祝宁,他自己也拿起筷子,在祝宁对面落座。
“雪花鸡淖、光明虾炙、酥黄独、乾坤豆腐羹,点心是豌豆黄和水晶糕。”谢骋一一介绍完,便埋头吃了起来。
祝宁见状,不禁食指大动,立马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随即双眼发亮,“果然,凌然哥哥喜欢吃的东西,当真是美味可口呀!”
闻言,谢骋捏着筷子的手指顿了顿,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来,入口的饭菜好似一下子失了味道,再尝不出咸淡。
但未免祝宁察觉出异样,他很快便调整好状态,装模作样的继续吃饭。
吃到中途,祝宁忽然问道:“谢掌印,您纡尊降贵的亲自跑来诏狱陪我吃饭,是打着怀柔的计策嘛?”
谢骋看过去,祝宁戏谑的表情,莫名惹得他发笑,“你都能从黑市偷摸的采买本官的画像了,定然对本官的行事风格有一定的了解。那你几时听说过本官是有耐心感化疑犯的人?诏狱有上百种刑罚,随便拎出来几种,都足以让疑犯生不如死了,撬开嘴,得到想要的供词,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祝宁用力咽了咽唾沫,小声问:“掌印大人是在恐吓我吗?”
“实话而已,犯不上恐吓。”谢骋说话间,舀了半碗乾坤豆腐羹推到祝宁面前,“羹汤要趁热吃。”
祝宁被他的举动弄懵了,她垂眸看了眼羹汤,又看向谢骋,内心满是疑惑,“那掌印大人为何要来此?”
谢骋眉头深深的蹙起,他认真思考了片刻,才想到一个答案:“狱中环境差,伙食也差,小家主又是受过伤的身子,万一病倒了,谁来帮本官牵线薛昭?”
“哦。”祝宁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薛昭对谢骋何其重要,他自是要保证她平安的。
想到这儿,祝宁自然的想到了薛昭的嘱托,她心思转了转,一口气喝完羹汤,放下筷子,说道:“掌印大人,我已经有办法让你和薛昭对话了,但有个前提,我需要见到你真实的容貌!”
谢骋先是一喜,随即便沉下了眉眼,“只是对话,又不是相见,没必要让本官拿下面具吧?”
“当然有必要了。”祝宁振振有词,“我得把你的长相告诉薛昭,如果她能认出你,就会主动找你对话。”
谢骋没有立即回应,他将信将疑的盯着祝宁,兀自推测这只小狐狸的说辞可信度有多高,会不会是想借机满足她自己对他容貌的好奇心……
祝宁也不着急,她慢条斯理的吃着饭,留给男人足够多的思考时间。
正在这时,一名缇骑寻了过来,低声说:“禀掌印大人,有消息了。”
谢骋走了出去。
避开祝宁的视线后,缇骑附耳谢骋道:“已经查实了,今日遇险的姑娘确实是将军府嫡女陶妙妙,亦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在您离开后,陶妙妙直接带着丫环进宫了。”
谢骋颔首,“那三个痞子呢?”
“招了,说是有人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让他们调戏侮辱陶妙妙,但他们不知道雇主是谁,对方没有露面,直接把银子扔在了他们的屋子里,附带一张任务字条。字迹,属下正在核查。”
“嗯,查仔细些。”
“掌印大人,陶妙妙定是去拜见皇后娘娘了,需要通知宫里的眼线盯住凤鸾宫吗?”
“算了,陛下和皇后是结发夫妻,情份笃厚,莫要让陛下难做。”
“是,属下明白了!”
缇骑退下后,谢骋返回囚室,看到祝宁已经吃饱歇菜了,他也没了胃口继续吃,遂将碗筷收进食篮,“本官还有公务要办,待闲暇再来看你。你说的事情,本官会慎重考虑的,另外关于妖眼的案子,你不需要有太多的顾虑,无论你是人,还是妖,只要你没有涂炭生灵,本官便保你性命无虞。”
祝宁怔了怔。
谢骋一脚迈出囚室,忽然又滞下了步子,他回头道:“叛逃的树妖,妖力日复一日的在变强,目前似乎在蛰伏,一旦再出世,定会掀起更大的腥风血雨。祝宁,你要有个心理准备,秘术师,那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快要从臭水里浮上来了。”
祝宁眼神一刹狠厉,“我知道了。”
……
皇城,凤鸾宫。
陶妙妙将今日遇险得救的过程讲给了皇后,并且重点描述了谢骋的形貌。
皇后一听,颇感意外,“这不是谢掌印吗?遽然是谢掌印救了你!”
“北镇抚司的掌印大人?”陶妙妙倏然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又倍觉惊喜。
皇后点头,“谢掌印的面具,是陛下亲赐的,全天下只有一顶,本宫怎可能认错?”
陶妙妙眼珠一转,立刻抱住皇后的胳膊撒娇,“姑母,俗话说得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谢掌印救了妙妙,妙妙想报答这份大恩,嫁给谢掌印为妻。”
“什么?”皇后吃了一惊,“妙妙,婚姻大事,不可冲动做决定!这谢掌印的年纪,本宫虽然不清楚具体是几何,但他比陛下年长,至少也有三十多岁了,你才十七岁,相差太多了!”
陶妙妙语气十分坚决,“姑母,妙妙不在乎年岁差距,今日见到谢掌印的第一眼,妙妙便动心了,妙妙确定想要嫁给谢掌印,求姑母成全!”
闻言,皇后严肃了面容,“谢掌印权倾朝野,深得陛下信任,但他待人极为冷淡,从不近女色,你如何嫁予他?即便嫁了,也会吃尽苦头!”
陶妙妙却是另有一番认知,“不近女色,说明谢掌印是个专一的人啊,这可比那些三妻四妾养外室的世家子强多了!姑母,妙妙是真心的,恳求姑母奏请陛下,为妙妙和谢掌印赐婚好不好?”
皇后沉思不语。
陶妙妙想了想,又给添了把火,“姑母,如若妙妙嫁给谢掌印,我们陶家在朝廷的地位便不可撼动了!”
皇后肃穆的脸容,果然出现了裂痕,她的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陶家与谢骋结了亲,除了陶家能够得到天大的好处外,陛下也能顺理成章的留下谢骋,继续为朝廷效力,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届时,陛下定会感念她为君分忧,对她宠爱有加!
思及此,皇后当即下了决心,“好,本宫定会为你求得一旨赐婚,你且回去等消息。”
“妙妙叩谢姑母!”陶妙妙喜出望外,连忙跪下磕头。
……
下午,谢骋去了皇史宬,用法镜照遍角角落落,结果一切正常,法镜没有变化,未曾感知到妖气。
他又找出化作无字天书的《千秋大典》,察看内页皮纸上那只泛着磷光、布满妖纹的青色妖眼。
这一次,镜面终于起了雾气,但奇怪的是,随之出现的,并非是黑气、红光,而是青芒乍现!
谢骋手指抚上妖眼的纹路,思绪渐渐发散,树妖留下的是树枝,如若妖眼是祝宁所为,那么倒推一下,祝宁是妖眼所化?
若是如此,祝宁又是如何由人化妖的呢?化妖池……没错,祝宁六岁时献祭树妖,被抛进了化妖池,本该血肉尽化的,却出人意料的活了下来!
所以,应是在化妖池的时候,祝宁得遇了某种机缘,方才化成了妖,因此,幸运的死里逃生。
殊不知,就在谢骋忙着破解谜案的时候,皇后亲自下厨,为夏元帝做了几道精致的菜肴,将夏元帝请到了她的凤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