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的天空,是那种倦怠的灰蓝色。莎莎拖着小小的登机箱,汇入高铁站熙攘的人流。一周的疲惫像一层看不见的灰,附着在肩头、眉宇间。
这一周,过得格外漫长。白天是满满当当的工作,竭力维持着专业的表象;午休和下班后的碎片时间,则被各种电话和资料填满——与父亲的心脏科主治医生沟通手术方案的风险与细节,咨询康复医院的专家关于母亲中风后遗症的最新治疗路径,还要在线上与亚伦同步信息,讨论、权衡、再讨论。
大脑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处理着无数关乎父母健康、甚至生命延续的沉重信息。此刻,她只想放空。
出口处,亚伦已经等在那里。他穿着深色的夹克,脸上同样带着一周奔波后的痕迹,但看到莎莎的瞬间,眼神立刻柔和下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箱子,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用力地抱了抱。
“累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莎莎在他怀里靠了几秒,汲取着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然后轻轻点头:“嗯。路上顺利吗?”
“还好,这个点有点堵。”亚伦揽着她往停车场走,“车上备了热水和一点吃的,你先垫垫,我们直接回去。”
没有多余的寒暄,所有的沟通在过去一周的高频讨论中几乎耗尽。此刻,沉默反而成了最好的慰藉。
坐进副驾驶,亚伦细心地帮她调好座椅角度,又递过来一个保温杯。水温正好,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身体的僵冷。莎莎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却与她此刻的心境隔着一层透明的墙。
“爸妈那边……”莎莎轻声开口,说了半句,又停住。
“我跟爸通过电话了,说我们今晚到家,明天再好好聊。”亚伦目视前方,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今晚不提具体事,就陪他们吃吃饭,说说话。”
“嗯。”莎莎应了一声。
这正是他们默契达成的共识。今晚,不商讨任何沉重的议题,不给父母,也不给他们自己施加额外的压力。那些关于手术时机、治疗方案选择、乃至他们自身那三颗冷冻胚胎何去何从的艰难对话,都留给明天。
车子驶上高速,将城市的喧嚣远远抛在身后。窗外的世界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偶尔对面车道的灯光如流星般划过。
莎莎闭上眼,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积累的疲惫,像退潮后露出的湿重沙滩。但在这片疲惫之下,还有一种更坚实的东西在沉淀——那是与亚伦共同面对,彼此支撑的决心。
她知道,明天,将是一场需要耗尽心力与智慧的沟通。他们要说服固执的父亲接受那个有一定风险但必要的心脏手术,要安抚母亲的担忧,或许,在合适的时机,也要将他们关于生育的最终决定,以一种尽可能让父母安心的方式告知。
那将是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平稳的轰鸣和空调细微的风声。亚伦伸过右手,轻轻握了握莎莎放在腿上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
莎莎没有睁眼,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归途漫漫,前路未卜。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方狭小的移动空间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同盟,是风暴来临前,短暂休憩、积蓄力量的同舟之人。
夜色浓重,车灯如剑,劈开前方的黑暗,朝着那个叫做“家”的方向,坚定不移地驶去。
为我们点亮的家灯,为我们烧煮的饭菜,等待我们吃好而洗的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