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古的脚像粘了湿泥,挪一步都要费上半分力气。
他停在洞穴口的阴影里,没敢再往前。
灵芯的哭声压得极低,不是嚎啕,是那种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颤音的抽气,一下下撞在他耳鼓上。
腕间的金属片冰得刺骨,贴在皮肤上,像块嵌进肉里的凉铁。
系统界面的红光透过衣料渗出来,映得他指尖发暗,倒计时的数字跳得扎眼,他连多站一秒,都像是在跟规则较劲。
风裹着草木的潮气吹过来,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果酒香。
是墨池酿的那种,甜得发腻,灵芯以前总说太齁,却会偷偷多喝两口。
言古往树那边瞥了眼,那道清瘦的影子还在晃,走两步就顿一下,肩膀缩着,像只被雨打湿的兽。
夜里露重,他那件薄布衣早该浸凉了,却还是不肯走远,就那么守着,像守着个不会亮的火把。
言古闭了闭眼,喉结滚了滚。他该进去的,可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干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想起方才灵芯对墨池说狠话时的样子,下颌绷得线条发紧,指尖掐进掌心,连呼吸都放得极平,那是拼了命才装出来的冷漠。
他比谁都清楚,她掌心的掐痕有多深,心里的疼就有多沉。
可他不能说,半个字都不能。系统规则像条勒在脖子上的绳,只要他敢提“衰减”“骤停”,那根绳就会瞬间收紧。
他转身往自己的石堆走,石面凉得透骨,躺上去,后背像贴了块冰。洞那头的哭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风声穿过洞口的呜咽,还有远处墨池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咳嗽。
言古攥紧了拳,指腹反复摩挲着腕间的金属片,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不是没想过破局,可规则就是规则。
他能做的,只有当那个推波助澜的恶人,把她从这满是烟火气的地方拽走,拽回那个有钢筋水泥,却没人心疼她怕冷、嫌她喝的酒太齁的地方。
黑暗里,他睁着眼,望着洞顶的岩石纹路。
金属片的凉意顺着血管往心里钻,愧疚像根细刺,扎在肺叶上,吸口气都疼。
他就这么躺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直到远处的树影没了动静,直到腕间的倒计时,又跳少了一大截。
他终究没进去。
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洞穴的方向,把那点没说出口的话,连同夜里的凉,一并咽进了肚子里。
天光大亮时,灵芯是被喉咙里的干痒呛醒的。
她没睁眼,蜷在石床上,后背还沾着昨夜没干透的凉意。
眼睫黏糊糊的,一眨就涩得慌,昨晚哭到后半夜,连怎么睡着的都忘了。
洞口的布帘被风掀得哗啦响,有光漏进来,刺得她皱了眉,伸手去挡,却摸到块硬邦邦的布料。
是言古的粗布衫,叠得歪歪扭扭,边角还勾着几根干草,显然是随手扔在这儿的。
“灵芯!你死哪儿去了?”
林娜的喊声跟炮仗似的炸在洞口,带着股风风火火的劲儿。
灵芯慢悠悠坐起来,刚揉了揉肿得发疼的眼。
就见林娜撞了进来,头发乱蓬蓬的,额角沾着泥,裙摆撕了个口子,手里的竹篮歪在胳膊上,里面的枣泥糕滚了一地,还有块沾了草屑。
“找你半天了!”林娜喘着气,一把薅住灵芯的手腕,掌心又烫又糙,带着点柴火味。
“路过墨池那儿,见他蹲在树底下,咳得跟要把肺咳出来似的,问你在哪儿,他就知道闷头不说话,我搜遍了半座山才找着你!”
灵芯被她拽着往外走,脚步虚浮,晨露打湿了裤脚,凉得她一哆嗦。
林娜压根没察觉,只顾着絮叨:“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跟人打架了?还是墨池那家伙惹你了?跟我说,我去跟他闹,闹到他给你道歉为止!”
两人沿着溪边走,溪水哗哗地响,柳树枝条扫过脸,带着点湿冷。
林娜忽然停住,蹲下去扒拉草丛,摸出颗皱巴巴的野草莓,往灵芯嘴里塞:“尝尝!看着丑,甜着呢。”
灵芯含着,酸甜的汁水呛得她咳了两声,林娜笑得直拍大腿:“你咋跟个瓷娃娃似的,吃个东西都这么费劲。”
说着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自己也抓了几颗往嘴里塞,嘴角沾着红汁,蹭到了脸颊上都没察觉。
往前走了段路,林娜忽然拐进一片杂树林,树枝勾住她的头发。
她骂了句“晦气”,粗暴地扯下来,回头喊灵芯:“快跟上!带你去个地方。”
杂树林里的草齐腰深,走起来绊脚。到了林子深处,哪是什么水洼,就是个泥坑,水面浮着草叶,几条小鱼慌慌张张地游着。
林娜却一脸得意:“你看,这儿有鱼!上次我跟我弟来,还抓着两条呢。”
两人在泥坑边坐下,林娜把竹篮往地上一扔,掏出枣泥糕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我放多了,齁得慌,你凑活吃。”
灵芯拿起一块,糕体黏手,咸得发腻,却莫名顺了点喉咙里的干痒。
她想起墨池酿的酒,也是这股子齁甜,以前总嫌腻,此刻倒忽然记起,自己确实偷偷多抿过两口。
“给你。”林娜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往灵芯手里一塞。是只藤条蚂蚱,一条腿长一条短,脑袋歪着,看着惨兮兮的。
“昨晚编的,本来想编兔子,编坏了,你别嫌弃。”
灵芯捏着那歪扭的蚂蚱,指尖被粗糙的藤条磨得有点痒,忽然就笑了,笑得喉咙发紧,带着点没散的鼻音。
林娜见她笑了,松了口气似的,往她身边凑了凑,肩膀顶了顶她:“笑了就好,刚才看你那样子,跟丢了魂似的。”
她顿了顿,没再追问,只是捡起块小石子往泥坑里扔,溅起一点水花,“不想说就不说,我陪着你发呆也行,反正他们也不管我。”
灵芯没说话,只是把蚂蚱攥得紧了点。
风穿过树林,带着草木的腥气,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斑斑点点落在身上,不算暖和,却驱散了些寒意。
腕间仿佛还留着金属片的冰意,那些沉甸甸的心事也还在,可此刻,身边人叽叽喳喳的抱怨。
手里黏糊糊的枣泥,掌心硌人的藤条蚂蚱,这些乱糟糟、不完美的细碎,倒像是一缕实实在在的气,让她憋了一夜的胸口,终于松快了些。
日头西斜时,两人往回走。林娜还在絮絮叨叨说村里的琐事,灵芯偶尔应一声,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到了分岔路口,林娜挥挥手:“我回去了,有事就喊我,我耳朵灵着呢!”
灵芯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树后,手里还捏着那只歪扭的蚂蚱。
晚风渐凉,她往洞穴的方向走,心里的沉郁没散,却好像,也没那么压得人喘不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