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渭水南岸,韩遂大营。
中军帐内气氛压抑如铁。韩遂踞坐在虎皮褥子上,手里捏着一封刚到的军报,指节捏得发白。军报是留守金城的侄子韩德送来的,言“粮仓被烧三处,羌部首领三人遭刺,疑是曹军细作所为”。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信末附了一句:“军中流言,言将军与吕闲先生有隙,欲借曹军之手除之。”
“放屁!”韩遂一把将帛书摔在地上,额头上青筋暴起,“老子在前线拼命,后边这帮龟孙子在嚼什么舌根?!”
帐下诸将垂首,无人敢应。这些日子战事胶着,夏侯渊深沟高垒,任你百般挑衅就是不出。西凉军粮草消耗日巨,后方又屡遭袭扰,军心已开始浮动。
就在这时,帐外亲卫急报:“将军!探马回报,马超部出现在华阴方向,烧了郑氏粮仓,杀了杨阜!”
韩遂霍然起身:“马超?!他怎会在此?!”
亲卫颤声道:“据逃回的士卒说,马超率约八百骑,来去如风。华阴守军猝不及防,杨阜……杨阜在府中被庞德斩首。”
“八百骑……”韩遂咬牙切齿,“吕闲那小子,不是说他已派人盯着马超,很快就会解决吗?!”他猛地想起前几日司马懿密信中那句“马超乃心腹之患,韩公若得机会,当除之”——原来是在这等着!
借刀杀人,还要他韩文约来背这口锅!
“将军,”部将梁兴出列抱拳,“马超骁勇,又熟悉关中地形。若任其游走,恐成大患。不如分兵一部,先剿灭此獠。”
韩遂瞪着地上那份军报,胸中怒火翻腾。他何尝不想宰了马超?那小子是马腾之子,在西凉旧部中仍有威望,留着他早晚是祸害。可眼下主力正与夏侯渊对峙,分兵……万一夏侯渊趁机来攻……
正犹豫间,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不是一处,是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敌袭——!”
吼声撕破夜空。
韩遂一把抓起案上弯刀,冲出大帐。只见营寨四面火光大起,喊杀声如潮水般涌来。黑暗中,不知多少曹军正汹涌扑来,箭矢如雨点般落入营中,点燃帐篷、粮草,火光迅速连成一片。
“结阵!结阵!”韩遂嘶声大吼。
但西凉军仓促应战,许多士卒刚从睡梦中惊醒,甲胄未披,刀枪未执,慌乱中互相冲撞,乱成一团。更致命的是,曹军似乎并不恋战,只是在外围放箭纵火,制造混乱,一击即走。
韩遂在亲卫簇拥下登上哨楼,千里镜中,只见曹军骑兵如幽灵般在营外穿梭,放一把火就撤,绝不停留。旗帜混乱,看起来像是仓促进攻,又像是……诱敌?
“将军!”梁兴满脸血污冲上来,“东寨被破,守将程银战死!曹军攻势极猛,但……但好像人不多?”
韩遂心头一凛。他放下千里镜,环视四周——火光中,曹军攻势看似凶猛,实则始终在外围游走,并未真正冲入核心营区。
“夏侯妙才……”韩遂牙龈咬得咯咯响,“你想耗老子?”
他猛地转身:“传令!各营紧守寨门,不得出击!弓弩手压住阵脚,等天亮再说!”
命令传下,西凉军渐渐稳住了阵脚。曹军又骚扰了半个时辰,见无机可乘,果然如潮水般退去。临走时丢下不少旗帜、辎重,甚至有几架损坏的霹雳车,仓皇之态尽显。
梁兴带人捡回一面曹军牙旗,呈给韩遂。旗面被火烧了大半,但“夏侯”二字依稀可辨。
“将军,曹军退了。”梁兴喘着粗气,“看这样子,像是粮草不济,想搏一把。”
韩遂盯着那面残旗,心中疑窦丛生。夏侯渊用兵向来沉稳,怎会行此冒险之举?但眼前狼藉又是实打实的——营外丢弃的兵刃、旗帜、甚至还有几口袋未烧完的粮食……
“报——!”又一骑探马飞驰而至,滚鞍下马,“将军!渭水北岸曹军大营火光冲天,似在拔营后撤!”
韩遂一把抓过千里镜,望向北岸。果然,曹军大营方向浓烟滚滚,隐约可见人马移动的迹象。
“真退了?”梁兴又惊又喜。
韩遂眉头紧锁。他走到沙盘前,手指在渭水两岸划动。夏侯渊若真退,必是后方出了大变故——或是粮草不继,或是邺城有令,或是……司马懿那边得手了?
想到司马懿,韩遂眼中闪过一道凶光。那小子若真袭了潼关甚至洛阳,这功劳岂能让他独吞?自己在这和夏侯渊死磕,损兵折将,到头来好处全归了他?
“传令,”韩遂终于下定决心,“全军休整一个时辰。四更时分,追击曹军!”
“将军,”梁兴迟疑,“若是诱敌……”
“就算是诱敌,他也得真退才行。”韩遂冷笑,“渭水就这么宽,他若退过河,我们再追不迟。但若他只是在北岸重整——那便是天赐良机,趁他立足未稳,一举击破!”
梁兴抱拳:“诺!”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四更时分,天色最暗,韩遂亲率两万精锐出营,渡渭水追击。为防有诈,他命梁兴率五千人留守大营,并沿河布置烽燧,一旦有变,即刻燃烽示警。
渡河顺利,北岸曹军大营果然已空,只余满地狼藉和尚未熄灭的余烬。韩遂心中大定,催军急进。追出二十里,天色微明,前方丘陵起伏,道路渐窄。
“将军,此地险要,不如先派斥候……”副将话音未落,侧翼丘陵后忽然鼓声大作!
无数旗帜陡然竖起,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当先一将白马银枪,正是赵云!
“常山赵子龙在此!西凉儿郎,速速下马受降!”
吼声如雷,震得山谷回响。
韩遂大惊失色,急令后撤。但来时路已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曹军截断,张合率重步兵堵住隘口,长戟如林。两侧丘陵上,弓弩手轮番射击,西凉军挤在狭窄的谷道中,成了活靶子。
“中计了!”韩遂目眦欲裂,挥刀砍翻两名冲来的曹军,嘶声大吼,“突围!往西突围!”
混乱中,西凉军自相践踏,死伤无数。韩遂在亲卫拼死护卫下,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往陇山方向溃逃。沿途又遭三次伏击,亲卫折损大半,到日出时分,身边只剩不足千人。
眼看陇山在望,韩遂刚松了口气,前方山道拐弯处,忽然转出一队骑兵。
清一色西凉骏马,当先一将银甲染血,正是马超。
“韩文约,”马超横枪立马,声音冷得像陇山的风,“等你多时了。”
韩遂瞳孔骤缩。他猛地想起司马懿那封信——借刀杀人,原来刀在这等着!
“马超小儿!”韩遂咬牙,“你父尚在邺城为囚,你竟敢助曹为虐!”
马超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刻骨的恨:“我父为何为囚?西凉为何生乱?不都是你韩文约,和那位‘吕先生’做的好事么?”他缓缓举起枪,“今日,先取你狗命,祭我西凉儿郎!”
银枪如龙,直刺而来。
韩遂挥刀格挡,金铁交鸣震得他虎口发麻。他本就疲惫,又仓促应战,不过三合便险象环生。身旁亲卫拼死上前阻拦,被马超一枪一个挑落马下。
“将军快走!”最后一名亲卫扑上来抱住马超枪杆,嘶声大吼。
韩遂趁机拨马便逃。马超怒喝一声,发力震飞那名亲卫,催马急追。眼看就要追上,斜刺里忽然射来一箭,正中马超坐骑前腿。战马惨嘶跪地,马超滚落,再看时,韩遂已消失在乱石丛中。
“混账!”马超一拳砸在地上。
庞德策马赶来,下马扶起他:“少将军,韩遂已遁入陇山,追不上了。此地不宜久留,夏侯将军令我们速往潼关方向集结。”
马超喘息着站起身,望着韩遂消失的方向,眼中杀意未消。但终于还是点点头:“走。”
二人率残部向东而去。身后,渭水战场尸横遍野,西凉军旌旗倒伏,烟尘未散。
而此刻的潼关前,另一场风暴,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