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我向幕玄辰摊开了我的全部计划。
“拯救云州,只是第一步。”我在桌上用茶水,画出了云州城的简易地图,以及周边几条主要的官道,“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掌控云州。”
幕玄辰斜倚在榻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兴味:“掌控?凭我们这百十号人?”
“不,凭云州百万嗷嗷待哺的百姓。”我摇了摇头,指尖点在地图中央,“‘净化耕作法’是我手中最大的筹码。但这个筹码,不能由我们亲自打出去。我们是朝廷钦犯,是靖王的眼中钉。一旦暴露,别说救人,我们自己都会被愤怒和恐惧的官府军民撕成碎片。”
幕玄辰的眼眸深了下去,他瞬间明白了我的顾虑和意图:“你需要一个代言人。”
“没错。”我肯定地答道,“一个在云州土生土长、心怀百姓,却又郁郁不得志的人。这样的人,才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也最容易被百姓所信赖。当他手握‘神迹’,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时,整个云州的民心,都会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届时,他就是云州城实质上的王。”
而我们,将成为王背后的影子。
“有意思。”幕玄辰低声笑了,那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微微蹙眉,但眼中的光芒却愈发明亮,“你想‘造神’。”
“我只是把解决问题的方法,递到那个‘神’的手里。”我纠正道,“至于他能不能成神,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也要看……云州百姓,是否需要一个神。”
而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在这样的人间炼狱里,绝望的民众,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根救命稻草,一个可以顶礼膜拜的希望。
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找到那个合适的“代言人”。
这件事,交给了林锋。龙影卫的情报网络,即便是在这千里之外的边陲之地,依然能发挥出超乎想象的作用。他们就像黑暗中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探查着这座城市里每一个值得注意的角落。
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一份详尽的名单就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一个名字上。
陆远。
云州府衙典簿,一个从九品下的末流小官,负责掌管州府的文书档案。二十出头,科举出身,满怀着“为生民立命”的理想来到这鱼米之乡,却因为不愿与盘踞在此的豪族官吏同流合污,而被打压排挤了整整三年。
情报上说,此人刚正不阿,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执拗。灾情发生后,他曾数次上书知州,请求开仓放粮,减免赋税,却被以“无稽之谈,危言耸听”为由,斥责痛骂,甚至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城中百姓对他评价颇高,都道他是个难得的好官,只可惜人微言轻,有心无力。
就是他了。
一个有良知、有声望,却被现有体制逼入绝境的人。他就像一堆被浇了油的干柴,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能燃起熊熊烈火。
而我,将为他送去那颗火星。
当夜,我没有选择“托梦”这种过于虚无缥缈的方式。我要给他的,是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神谕”。
我寻来一张质地古朴的泛黄竹简,模仿着古籍的腔调和笔法,用特制的墨汁,将那“净化耕作法”的原理与步骤,详细地书写下来。从三种草木的辨识图谱,到焚烧的火候,再到混合的比例,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在竹简的末尾,我用一种更显悲悯与玄妙的语气,写下了一套完整的推广方案:
“天道有常,灾劫亦有缘法。汝为有缘人,当承此天命,解生民倒悬之苦。切记,欲救万人,先救一田。择城郊废地,邀乡老十人共证,依此法施为。三日后,生机自现。神迹既显,民心自附,则大事可成。勿问吾名,苍生即吾名。”
这套方案,将风险降到了最低,同时又将“神迹”的戏剧效果,营造到了极致。
做完这一切后,我将竹简小心地卷好,用一根古旧的丝绳系紧,交给了林锋。
“今夜三更,云州城西有一座‘无名观’,早已破败,陆远时常会去那里枯坐。你把它……‘不经意’地,放在观内三清神像的供桌之上。”我叮嘱道,“务必做得天衣无缝,不能留下任何人为的痕迹。”
林锋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竹简,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接下来,便是等待。
我和幕玄辰,仿佛两个在暗中布下棋局的棋手,静静地等待着那枚被我们选中的棋子,自己走上棋盘。
两天后,消息传来。
城郊南边,一块不足一亩的试验田,被知州府的差役围了起来。一个名叫陆远的年轻典簿,像个疯子一样,亲自带着几个老农,在那里焚烧一些不知名的野草,并将烧成的灰烬,小心翼翼地撒进田里和引流的水渠中。
这件事,很快就成了全城的笑柄。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本就不太得志的小官,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给逼疯了。知州府的同僚们,更是将此事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等着看他如何收场。
面对这一切,陆远不闻不问,只是每日都守在那块田边,像是在守护一个绝无仅有的珍宝。
我能想象他此刻背负的巨大压力。那份从天而降的“神谕”,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一场赌上了他身家性命与毕生清誉的豪赌。
赢,则一步登天,成万民敬仰之神。
输,则万劫不复,沦为贻笑大方的疯子。
第三日的清晨,天还未亮。
我与幕玄辰便已登上客栈对面的茶楼二楼,凭窗远眺。从这里,恰好能看到城郊那片枯黄田野的一角。
旭日东升,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晨雾,洒向大地的时候,城南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那欢呼声,初时还只是星星点点,但很快,就如同燎原的野火,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向着整个云州城席卷而来!
紧接着,我们看到,无数的百姓,像是疯了一样,从城中涌出,潮水般地奔向城南。他们的脸上,带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在奔赴一场最盛大的朝圣。
成功了!
我甚至不需要开启【数据之眼】,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在那一片死寂的枯黄之中,那一亩见方的试验田,必然是绽放出了一片刺眼的、充满生命力的、让所有绝望之人都能一眼看到的——绿色!
那是一种生命本身的颜色,在漫无边际的枯黄中,如同最璀璨的翡翠,狠狠地撞进了所有人的眼底。
百姓们疯了。
当他们亲眼看到那奇迹般的一幕时,所有的怀疑、嘲笑、麻木,都在瞬间被击得粉碎。他们跪倒在地,对着那个站在田埂上、同样激动得泪流满面的年轻官员顶礼膜拜,口中高呼着“神仙下凡”、“活菩萨”、“陆神仙”!
“神迹”降临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飓风,在短短半日之内,便横扫了云州的每一个角落。
知州府的官员们,彻底傻眼了。他们派人前去查看,回报的结果让他们面如死灰。他们想要封锁消息,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成千上万的百姓,自发地将那块试验田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用最虔诚、也最狂热的目光,守护着他们的“神仙”和那片“神田”。
民意,如山,如海。
当天下午,云州知州在数千名百姓的“请愿”之下,不得不亲自将陆远请回了府衙。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同僚,此刻都用一种敬畏交加的眼神看着他,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在无可辩驳的“神迹”和排山倒海的民意面前,知州当场拍板,授予陆远全权,统筹全州救灾事宜,所有府衙人员、物资,皆由他调配,全力推广“神仙农法”!
从一个被排挤的九品典簿,到一个手握全州行政大权、被万民拥戴的“陆神仙”,陆远只用了三天。
茶楼之上,我和幕玄辰静静地看着楼下那因陆远归来而沸腾欢呼的人群。
“兵不血刃,攻心为上。”幕玄辰端起茶杯,遥遥向我一敬,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赞叹与欣赏,“你将一个失意书生,变成了一枚足以撬动云州,乃至撼动靖王十万大军的棋子。”
我看着那被万民簇拥、意气风发的陆远,心中却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
他是一枚棋子。
一枚被我亲手选中,并放置在棋盘上的、活生生的棋子。
我的目光,越过欢腾的人群,望向了遥远的北方。靖王,你的大军,应该已经快要上路了吧。
你绝对想不到,在你前进的道路上,我已经为你,悄然埋下了一颗足以让你全军覆没的、最致命的种子。
而这颗种子,如今,刚刚破土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