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经济共同体已扩大至九国,内部统一技术标准的制定进程明显加快,这既是机遇,也意味着更高的准入门槛。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谢亦菲率领的振华电子考察团,踏上了充满未知的欧洲之旅。
旅程从一开始就充满波折。受持续全球石油危机影响,国际航班班次大幅削减,原定直飞法兰克福的计划被迫更改。团队历经三次转机,辗转东南亚、中东,才终于疲惫地降落在德国法兰克福机场。
在熙攘的法兰克福机场候机厅,等待前往汉堡的衔接航班时,一阵熟悉的乡音吸引了谢亦菲的注意。几名穿着朴素、面带风尘的东方人正围着几大包编织袋,用带着浓重江浙口音的普通话与地勤人员焦急地比划着,似乎在为行李超重问题沟通不畅。谢亦菲上前询问,得知他们竟是来自浙江义乌的小商贩,携带的是样品繁多的纽扣、拉链、简易头花等小商品,准备前往杜塞尔多夫参加一个日用消费品展会。
“没办法,国家现在鼓励创汇,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商贩擦着汗,语气带着创业初期的艰难与憧憬。这偶然的邂逅,让谢亦菲深切感受到了国内悄然涌动的经济活力,与欧洲的成熟商业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也更坚定了她此行必须有所斩获的决心。
为了充分利用碎片时间,谢亦菲和团队成员都佩戴着最新上市、价格不菲的索尼tpS-L2随身听,耳机里反复播放着德语商务对话和技术词汇。这小小的科技产品,成了他们适应陌生语言环境的重要工具。
然而,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当团队终于抵达汉堡机场时,却遭遇了地勤人员突如其来的罢工。机场陷入半瘫痪状态,行李提取无限期延迟,通往目的地的火车也大面积停运。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凛冽的寒风卷着冰粒,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恶劣天气。谢亦菲当机立断,不能再等。她通过向太提供的联系方式,紧急租用了两辆奔驰轿车,决定冒着越来越大的风雪,直接驱车前往二百多公里外的汉诺威——Kmm公司总部所在地。
车队在逐渐积累的积雪中艰难前行。窗外是白茫茫一片的异国冬景,能见度极低。谢亦菲紧握着胸前那枚翡翠胸针,感受着其上传来的微凉触感,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冷静。她必须为团队做出表率。
经过近五个小时的缓慢跋涉,当车队终于抵达汉诺威,停靠在预定的酒店门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他们卸下一路风尘,先期抵达、负责与Kmm进行前期联络的一名助手便面色凝重地迎了上来,递过一份刚刚收到的电传。
“谢总,情况有变。Kmm国际技术合作部的施密特博士刚刚紧急通知我们,原定于明天上午的技术交流会……取消了。”
助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不安:“施密特博士语焉不详,但私下透露,他们受到了来自……来自罗斯戴尔家族方面的巨大压力。对方似乎动用了在德国乃至欧共体内的政治和商业影响力,强烈反对Kmm与我们进行任何形式的合作。Kmm管理层迫于压力,暂时……违约了。”
风雪依旧在窗外呼啸,拍打着酒店的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一路的颠簸劳顿,仿佛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冰冷的寒意,直透心底。
罗斯戴尔!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竟然将触角延伸到了欧洲腹地!
谢亦菲站在酒店大堂温暖的光线下,却感觉比在风雪中还要寒冷。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欧洲之行的第一道关卡,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骤然横亘在眼前。这不再是简单的商业谈判,而是卷入了一场更复杂的、源自过往恩怨的狙击战。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退缩从来不是选项,尤其是在代表振华,代表廖奎和亚轩姐的时候。
“联系施密特博士,”她的声音清晰而镇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告诉他,我们理解他的难处。但既然我们已经跨越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就不会因为一点‘压力’而轻易离开。我希望,至少能与他本人进行一次非正式的会面,哪怕只是在咖啡馆喝一杯咖啡。有些话,总需要当面说清楚。”
汉诺威酒店的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窗外,昨日的积雪尚未融化,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谢亦菲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Kmm公司的资料和那份令人沮丧的电传。她的两位核心助手——法律顾问李明和技术经理赵伟——分坐两侧,脸色凝重。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李明率先开口,他推了推眼镜,“罗斯戴尔家族虽然在北美和亚洲受挫,但他们在欧洲,特别是在德国的根基比我们想象的要深。他们与部分政界人士、行业标准制定委员会成员关系密切。Kmm作为一家有百年历史、注重稳健的家族企业,不愿意正面得罪这样的地头蛇,完全可以理解。”
赵伟补充道,语气带着技术人员的直率:“关键是,他们甚至没有给我们展示技术的机会,就直接取消了会谈。这不符合德国人一贯注重事实和数据的作风,说明压力来自非常高层的层面,可能涉及Kmm自身在欧洲市场的更大利益。”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一路的奔波劳顿,顶着风雪赶到汉诺威,迎接他们的却是一记闷棍。团队中弥漫着一种受挫和愤懑的情绪。
“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谢亦菲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晰而平稳,“如果连Kmm的门都进不去,我们这趟欧洲之行就彻底失败了。罗斯戴尔越是想封杀我们,越说明他们忌惮我们的技术。”
她看向负责联络的年轻助手:“小张,再联系施密特博士的办公室,这次我亲自和他通话。”
小张面露难色:“谢总,我刚才试过了,他的秘书态度很坚决,说博士日程已满,无法安排会面……”
“把电话给我。”谢亦菲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电话接通,依旧是那位语气刻板的秘书。谢亦菲没有纠缠,只是用流利的英语,清晰而冷静地表明身份,并说道:“请转告施密特博士,振华电子总经理谢亦菲,理解他目前的处境。我们不远万里而来,并非为了让他为难,只是希望有机会当面表达我们的诚意,以及我们对技术本身而非商业纠纷的专注。哪怕只有十分钟,在咖啡馆喝一杯咖啡的时间也可以。我相信,严谨的施密特博士不会拒绝一次纯粹基于技术好奇心的非正式交流。”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既表达了理解,又点明了对方作为技术负责人应有的专业态度。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最终秘书表示会转达。
等待是焦灼的。半小时后,电话终于响起,施密特博士同意见面,地点定在酒店附近一家传统的德式咖啡馆,时间就在一小时后。
下午三点,咖啡馆内光线昏黄,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和烘焙糕点的浓郁香气。木质桌椅厚重而古朴,客人不多,低声交谈着,氛围安静而私密。
谢亦菲提前到达,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她今天穿着得体的深灰色套装,妆容淡雅,唯有胸前那枚翡翠胸针透着一抹温润的亮色,让她在异国环境中保持着一份东方的沉静。
卡尔·施密特博士准时出现。他是一位身材高大、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德国人,戴着金丝边眼镜,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谨慎。
“施密特博士,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空见面。”谢亦菲起身,微笑着用练习了许久的德语问候。
“谢女士,你的德语比我想象的好。”施密特博士略微惊讶,礼节性地握手后坐下,点了一杯黑咖啡。
“希望没有给您带来太多困扰。”谢亦菲切换回流利的英语,直接切入主题,“对于贵公司承受的压力,我们深表理解。振华电子此行,是抱着寻求技术交流和潜在合作的心态而来,无意卷入任何非商业的纷争。”
施密特博士搅拌着咖啡,叹了口气:“谢女士,坦白说,我个人对贵公司在东京展示的技术数据很感兴趣。但是,商业决策往往不由技术部门单独决定。罗斯戴尔家族……他们提供的不仅仅是压力,还有一些我们无法拒绝的……合作条件。”他的话语含蓄,但意思明确。
“我明白。”谢亦菲点点头,“但我们相信,真正有竞争力的技术,其价值不应被非市场因素所遮蔽。我们对自己的‘青龙’系列技术,以及我们在材料科学上的一些独特见解,有充分的信心。”她并没有透露更多细节,但语气中的笃定让人无法忽视。
施密特博士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东方女性,在遭遇如此直接的拒绝后,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或怒气,反而沉着冷静,句句落在技术和诚意上,这让他有些意外。
“有时候,信心需要被证明。”施密特博士沉吟片刻,声音压低了些,“官方的合作渠道目前确实困难。但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措辞,“科隆的‘莱茵技术监督协会’实验室,你们知道吗?他们正在进行一系列针对新颁布的《设备安全法》的GS认证测试,非常严格。如果……如果某些产品能在那里表现出色,或许能改变一些人的看法。”
他端起咖啡杯,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一个技术从业者的闲聊。实验室排队很长,标准也很苛刻。”
谢亦菲的心脏微微一跳。她听懂了施密特博士的暗示——绕过官方合作,用最硬核的第三方测试数据来说话!
“非常感谢您的‘闲聊’,施密特博士。”谢亦菲真诚地说,“这对我,对振华,都非常有价值。我们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短暂的会面结束,施密特博士匆匆离去。谢亦菲独自坐在咖啡馆里,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僵局依然存在,但施密特博士指出的这条迂回之路,仿佛在密不透风的墙上,凿开了一丝微光。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要靠实打实的技术和数据去闯了。她召来助手,轻声而坚定地吩咐:“立刻收集科隆那家实验室的资料,准备一下,我们可能要送样检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