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连绵的阴雨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蒙之中。廖奎接到何先生近乎隐晦的传讯,地点并非往常那家静谧的茶室,而是换到了九龙城寨边缘一处更为隐蔽、鱼龙混杂的处所。穿过售卖廉价电子表和仿冒衣物的狭窄摊位,绕过弥漫着油烟和潮湿气味的后巷,在一家看似早已歇业的跌打医馆背后,何先生的心腹引着廖奎推开一扇与斑驳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暗门。
门内别有洞天。空间不大,仅容一桌数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老旧的煤油灯,灯焰跳动,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空气中除了陈年茶叶的味道,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与硝烟混合的冷冽气息。
何先生依旧坐在主位,神情比往日更加凝重。而坐在他对面的,正是许久未见的“老周”。老周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清瘦黝黑,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略显臃肿的深蓝色工装,眼角眉梢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燧石。
没有寒暄,老周只是对廖奎微微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般在他脸上扫过,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他俯身,从脚边一个毫不起眼的、裹着防雨帆布的长条工具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形状不规则、表面呈现灰白色金属光泽的部件,约莫一尺来长,边缘有些粗糙,似乎经历过粗暴的拆卸或撞击。部件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灼烧的痕迹,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一端一道清晰可见的、长约十厘米、蜿蜒如闪电的裂纹。
“上个月,在西北靶场,”老周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西北风沙的粗粝感,他言简意赅,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从一架坠毁的靶机残骸里拆解下来的。钛合金,应该是用作核心支架或者发动机附近的承力结构。”
他将这带着硝烟与失败印记的部件,轻轻推到廖奎面前的桌子上。金属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何先生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眼神深邃。
廖奎的目光落在那个部件上,心中已然明了。这绝非普通的商业样品,这是来自内地最前沿、也最残酷的试验场,带着血与火的教训和亟待解决的问题。老周将此物带来,其重量,远非物理上的几公斤可以衡量。这是一种无声的质问,也是一种极致信任下的求助。
廖奎没有说话,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触碰那道狰狞的裂纹。指尖传来的,是金属的冰冷,以及一种仿佛能刺痛灵魂的、结构被破坏后的脆弱感。他闭上眼,意识微微一动,一丝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灵泉水汽,从他指尖悄然渗出,浸润到裂纹深处。
在昏暗跳动的煤油灯光下,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原本清晰刺目的裂纹,边缘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紧接着,裂纹的宽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细微地——收缩了大约0.2毫米!
虽然只是0.2毫米,相对于整道裂纹而言微不足道,但在场三人,包括廖奎自己,都清晰地捕捉到了这违背常理的变化!裂纹依旧存在,但那种“张开”的状态,明显缓和了一丝,仿佛一个裂开的伤口被某种力量轻轻抚平了边缘。
“嘶——”
一直强行保持着镇定、如同磐石般的老周,勐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下意识地前倾,眼睛死死地盯住那道裂纹,童孔剧烈震动,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脸上的肌肉绷紧,嘴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是一种世界观受到强烈冲击时最直接的本能反应。
何先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廖奎非同寻常,但亲眼目睹这近乎“神迹”的一幕,握着茶杯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杯中茶水漾起涟漪。他迅速垂下眼睑,掩盖住内心的滔天巨浪。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足足过了十几秒,老周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靠回椅背。他脸上的震惊尚未完全褪去,但已经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着狂喜、敬畏和极度凝重的情绪所取代。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绪,目光如烙铁般灼热地看向廖奎,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扭曲:
“这……这就是……你们掌握的技术?”他没有问原理,没有问来源,只是确认这“效果”的真实性。
廖奎收回手指,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澹澹道:“一些特殊的材料处理工艺,对于金属内部的应力弥合和微观结构修复,有一定效果。但并非万能,如此严重的损伤,想要完全修复,需要的时间和条件都极为苛刻。”他点到即止,既展示了能力,也留下了余地。
老周重重地喘了口气,眼神中的光芒更加炽烈。他不再有任何试探,也不再有任何保留,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千钧的重量:
“廖奎同志!”他用了这个久违而郑重的称呼,“我代表组织,正式向你传达。如果……如果你和你的团队,愿意将这样的技术,或者说,哪怕只是相关的思路和方法,带回来……组织上可以破例安排,让你们以爱国港商的身份,参观绵阳第九研究院!”
“绵阳九院”这四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在狭小的密室内炸响。
廖奎的嵴背瞬间挺直,眼神锐利如刀。即使是他,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那是内地最顶尖、最核心的国防科研机构之一,是无数尖端技术的摇篮和试验场,其保密级别之高,外人难以想象。允许他们“参观”,这背后代表的含义,远非“合作”二字可以概括!这是一种极高规格的接纳和期待,是将他们视作可以信赖、可以托付重任的“自己人”的标志!
老周紧紧地盯着廖奎,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和分量。但我们现在,太需要这样的‘奇迹’了!不仅仅是这钛合金,还有很多卡脖子的地方……材料、工艺、精度……我们的人在流汗,在流血,但有些差距,不是光靠拼命就能追上的!”
他将那带着裂纹的钛合金部件再次往前推了推,几乎要碰到廖奎的胸口:“这东西,就是现状!而这0.2毫米……”他的目光落在裂纹那细微的变化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希望!”
煤油灯的光晕下,那件来自西北靶场、带着硝烟与裂痕的钛合金部件,静静地躺在桌上,冰冷而沉重。那0.2毫米的收缩,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划开的一道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进的方向,也足以让像老周这样的硬汉,为之动容,为之押上巨大的赌注。
廖奎看着老周眼中那混合着恳切、决绝与无限期望的眼神,又看了看身旁沉默但眼神同样复杂的何先生。他知道,老周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个部件的重量,更是一个时代、一个民族寻求突破的沉重期望。
他缓缓伸出手,将那块冰冷的钛合金部件握在手中,感受着其上的伤痕与那细微的改变,目光坚定地迎向老周:
“我明白了。”
香港,湾仔唐楼。
距离萧亚轩启程飞往美国旧金山,只剩下最后一个夜晚。客厅里摊开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里面分门别类地装着商务文件、样品资料、换洗衣物以及一些必要的随身物品。萧亚轩正进行着最后的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孩子们知道妈咪要出远门,显得格外安静和依恋。七岁多的廖霆锋和廖柏芝,以及稍小几个月的廖韶涵,围在行李箱旁,小手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眼中充满了不舍。
“妈咪,你会去很久吗?”廖韶涵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
“不会很久,妈咪把事情办好就尽快回来。”萧亚轩蹲下身,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又看向两个儿子,“你们在家要听爸爸和菲菲阿姨的话,好好上学,知道吗?”
“知道了,妈咪。”廖霆锋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点头,廖柏芝则眨了眨他那双酷似母亲的大眼睛,忽然从背后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画纸,“妈咪,这个给你!放在箱子里!”
那是一张色彩鲜艳的蜡笔画,画面上是一架大飞机飞过海洋,降落在有高高大桥(金门大桥)的城市,飞机下面还有几条小鱼在游。笔触稚嫩,却充满了童趣。
“画得真棒!谢谢柏芝!”萧亚轩笑着接过,心里暖暖的,顺手将画纸对折,准备放进行李箱一个放杂物的夹层口袋里。就在她将画纸塞入夹层时,指尖无意中触摸到夹层内衬的布料,感觉有些异样。似乎……里面还有一张纸?
她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用手指仔细摸索。果然,在内衬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她摸到了一张被小心塞入的、更厚实一些的纸。她借着整理其他物品的掩护,悄悄将那张纸取了出来。
也是一张蜡笔画,但画面更加抽象,主要是由长短不一、色彩各异的线条和点点组成,看似是孩子随意的涂鸦。然而,萧亚轩的目光却瞬间凝固了。这些线条和点点的排列方式……她太熟悉了!这是廖奎前段时间教孩子们玩的游戏——用不同颜色的蜡笔表示点和划,来隐藏简单的摩斯密码消息!
是谁?霆锋?柏芝?还是韶涵?他们想告诉自己什么?
萧亚轩的心跳微微加速。她迅速回忆着摩斯密码的规则,借着客厅不算太明亮的灯光,仔细分辨着那些彩色线条。红色的长线代表“划”,蓝色的短线代表“点”……她耐着性子,在心中默默翻译。
断断续续的字母在她脑海中组合成型:
“m…I…S…S… Y…o…U… b…E… c…A…R…E…F…U…L…”
(想念你,要小心)
没有落款,不知道是哪个孩子,或者是他们共同的杰作。但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萧亚轩连日来为了筹备北美之行而筑起的冷静堤坝,鼻尖猛地一酸。孩子们用他们刚刚学会的、属于父亲世界的“秘密语言”,表达着最纯真的牵挂和担忧。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张蕴含着孩子们心意与警示的密码画折好,贴身收藏。那份来自家庭的温暖与责任,让她更加坚定了此行必须成功的决心。
深夜,孩子们终于睡下。主卧室内,廖奎将一个看起来古色古香、小巧玲珑的锦盒递给萧亚轩。萧亚轩打开,里面是一个用上等和田玉凋琢而成的鼻烟壶,壶身包着赤金夔龙纹边,凋工极其精湛,一看便知是宫廷造办处的工艺,落款赫然是“乾隆年制”。
“这是……”萧亚轩有些疑惑,廖奎怎么会突然给她一个如此贵重的古玩。
“打开看看。”廖奎示意。
萧亚轩拔开同样由玉石凋成的壶塞,一股极其浓郁、几乎化不开的灵泉清香瞬间溢出,让她精神一振。壶内,是几乎满瓶的、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蕴含着生命光泽的翠绿色粘稠液体。这浓度,远超她日常饮用和使用的灵泉水!
“这是高度浓缩的灵泉精华,”廖奎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我用了些特殊方法才提取出来,极其有限。非到万不得已,性命攸关之时,绝不可轻易使用。”他拿起鼻烟壶,指着壶底。
萧亚菲凑近细看,只见壶底用极其细微的工笔刻着两行小字,需要凝神才能辨认:
「甘露一滴,兑水万斤。活死人,肉白骨,慎之重之!」
“每滴,至少兑一吨普通清水,才能达到安全使用的浓度。直接使用,能量过于狂暴,身体无法承受。”廖奎郑重叮嘱,“收好它,希望……你永远用不上。”
萧亚轩紧紧握住这个乾隆鼻烟壶,感受着其上传来的温润触感和内部蕴含的磅礴生机。这不仅仅是保命的底牌,更是廖奎对她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牵挂与守护。她将鼻烟壶小心地放入行李箱最隐秘、带有特殊夹层的暗格中,与孩子们的那张密码画放在了一起。
“向太那边提供的华尔街联系人,资料在这里。”廖奎又递过一个薄薄的文件袋,“对方叫陈国明,美籍华人,在华尔街一家中型投行担任董事总经理,据说人脉很广,尤其擅长为亚洲企业进入美国市场牵线搭桥。他住在旧金山唐人街。”
萧亚轩接过文件袋,里面是陈国明的基本资料和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约莫五十岁年纪,穿着西装,梳着整齐的背头,面带微笑,眼神却透着商人的精明。
“有意思的是,”廖奎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向太特意提了一句,这位陈先生,除了金融,还有个不太为人知的癖好——收藏。尤其是与中美关系相关的历史物件。据说,他办公室的私人保险箱里,珍藏着一枚1972年尼克松总统访华时的特别纪念签名封,视若珍宝。”
萧亚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投其所好,是建立私人关系的有效捷径。这枚签名封,无疑是一个极好的话题切入点。她默默记下了这个信息。
一切准备就绪。窗外,香港的夜景依旧璀璨。明天,她将独自踏上征途,面对北美市场的未知与挑战。行李箱里,装着公司的希望,藏着孩子们的牵挂,放着丈夫给予的终极守护,也带着精心准备的社交筹码。
前路漫漫,但她已然装备整齐。北美启程前夜,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的决心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