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选择将话挑明,给了赵老三重新选择的机会。
此言一出,不仅赵老三再次愣住,连一旁一直默默观察的沈宴清,心中也不可避免地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不已!
他原本以为,程妍收购这“大虫”只是一时兴起,或是有什么特殊的、不为人知的用途。
但他万万没想到,程妍会在这个时间点,如此光明磊落、开诚布公地向赵老三挑明!
沈宴清心思电转,她明明可以先利用这“虫灾”作为压价的筹码,以一个极低的价格将庄子买下来。
然后,再安排庄户们去给她收这些“大虫”。
这样,庄子是她的,地契是她的,这些她想要的大虫自然也都归她所有,她根本无需再额外花费一分钱去收购!
这是绝大多数商人,甚至任何一个精于算计的人都会做出的、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可程妍偏偏没有!
她选择了先宣布高价收购,给了庄户们一条看得见的活路和希望,然后再询问赵老三是否还要卖庄子。
这等于是在告诉赵老三,即使他不卖庄子,庄户们也能靠抓“大虫”度过难关。
她将选择权和主动权,交还给了这个原本处于绝对弱势的老农手中。
沈宴清看着程妍那平静而坦然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震惊,疑惑,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自问,即便他自己,处在程妍的位置上,能否做到如此地步?
恐怕未必。
利益至上,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准则。
可程妍,她却选择了一条看似“愚蠢”,却闪耀着人性光辉和诚信底色的路。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子了。
她时而精明干练,时而又如此……赤诚坦荡。
而赵老伯,此刻也被程妍这番完全出乎意料的操作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贵人们高高在上、不把他们这些泥腿子当人看的傲慢,也习惯了被主家盘剥、视他们如草芥的待遇。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压价、甚至被趁火打劫的准备,只求能卖掉庄子,带着乡亲们寻一条活路。
可程妍……她先是温言安抚受惊的他,邀请他同乘马车,现在又给出了如此优厚的收购条件,甚至还将是否卖庄子的选择权交还给他!
这种平等的尊重和体谅,是他这辈子都未曾从“贵人”身上得到过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涩涌上赵老三的心头,他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将泪意逼了回去,对着程妍,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诚和敬重:“小姐……您、您真是活菩萨再世!小老儿……小老儿代赵家庄上下几百口人,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他直起身,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脸,那张饱经风霜、还沾着刚才被按倒在地时沾染的泥沙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质朴的感激和决断:“小姐,您既然不嫌弃我们庄子,还愿意给我们庄户一条活路……小的、小的这庄子,还是按刚才说的价卖给您!
四百两!绝不多要一文钱!只求小姐您以后,能善待庄子上这些苦命人……”他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
程妍看着他眼中那份混合着感激、释然和托付的复杂情绪,心中也颇为触动。
她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赵老伯,您的心意我领了。但这庄子,我不能按四百两买。
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您这庄子面积、田亩、水塘、山林俱在,依我看,即便暂时有些小问题,正常市价也远不止四百两。
这样吧,我们按正常的行情来估价,该多少就是多少。我程妍做生意,讲究的是公平公道,绝不趁人之危。”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在正式签订契约之前,我需要详细了解庄子的具体情况,包括田亩数量、佃户人数、往年的收成等等。
还得麻烦赵老伯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我们坐下来详细聊聊。”
赵老三听着程妍这番话,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对程妍的敬重又加深了一层。他连忙道:“是是是!是小老儿疏忽了!光顾着高兴,忘了正事。
前面不远就是小人的家,请贵人千万别嫌弃,去屋里坐坐,喝口水,歇歇脚。庄子的账册、地契,小老儿都仔细收着呢,这就拿来给小姐过目。”
因为刚才一直沉浸在发现小龙虾的惊喜和后续的交谈中,他们一行人从下马车后,就几乎没怎么移动过位置。
程妍顺着赵老三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在一片略显杂乱的草木掩映下,是几间低矮的、用泥土和茅草搭建的房屋,看起来十分简陋破败。
她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秀眉。
按理说,江南地区素来富庶,鱼米之乡,即便是庄户人家,生活也不至于如此困顿。更何况,赵老三明显是这个庄子的管事,如果连他家的房子都如此破败不堪,遮风挡雨都成问题,那么庄子其他普通农户的生活境况,可想而知会是何等艰难了。
这更加深了她要了解庄子真实情况的决心。
一行人来到赵老三的家中。屋子低矮,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和草灰气味。
家徒四壁,几乎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几张粗糙的木凳和一张破旧的桌子。
赵老三的婆娘——一位同样瘦弱、面带菜色、衣着补丁摞补丁的妇人,紧张而局促地用家里最干净的两个粗陶碗,给程妍和沈宴清端来了两碗糖水。
那糖水颜色浑浊,甜味很淡,显然是放了很久都舍不得吃的珍贵之物。
程妍心中酸涩,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的神色,郑重地接过碗,道了声谢,轻轻啜饮了一口。
沈宴清也依样接过,举止依旧优雅从容,仿佛喝的是什么琼浆玉液,丝毫没有让赵家夫妇感到难堪。
坐在简陋的屋子里,听着赵老三带着浓重乡音、时而激动时而悲愤的叙述,程妍和沈宴清才终于明白了,为何赵家庄会如此穷困潦倒,以及赵老三为何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到处寻找买家,急于卖掉这个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