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收购邀约的邮件,由林予安执笔,措辞严谨、不卑不亢地发了出去。如同石沉大海,御仙堂那边没有立刻回复。但山雨欲来的沉闷压力,却已悄然弥漫。
几天后,一个精致的烫金请柬送到了青安农场,邀请白梨与林予安前往市中心最高建筑——环球金融中心的顶层“云巅”旋转餐厅,“共进晚餐,友好交流”。落款是:御仙堂集团cEo,沈如晦。
“鸿门宴啊。”白梨捏着请柬,撇了撇嘴。那请柬的质感,和之前的收购函如出一辙,带着资本固有的傲慢与疏离。
林予安整理着实验田的数据,头也没抬:“怕吗?”
“怕倒不怕,”白梨瘫在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就是嫌麻烦。又要换衣服,又要进城,还要跟不认识的人假笑吃饭,想想就耗能。”这对于一个目标是每天工作不超过四小时的咸鱼来说,确实是项艰巨的挑战。
林予安闻言,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那就按你的节奏来。”
最终,白梨还是去了。不是屈服,而是她明白,有些局面,逃避无法解决。她选了一件舒适宽松的米白色粗线毛衣,搭配简单的深色牛仔裤和雪地靴,外面罩着件厚厚的羽绒服,渔夫帽依旧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与身边穿着合体深色大衣、身形挺拔的林予安走在一起,画风迥异,却又奇异地和谐。
“云巅”餐厅,名副其实。三百六十度的环形玻璃幕墙将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尽收眼底,流光溢彩,如同一条铺陈开来的星河地毯。餐厅内灯光幽暗雅致,钢琴曲如水般流淌,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与食物精心烹调后的混合气息。每一张餐桌都间隔甚远,保证了绝对的私密性,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无声穿梭,动作优雅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他们被引至视野最佳的靠窗位置。那里,已经坐着一个男人。
三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三件套,马甲扣得严丝合缝,领带是低调的深蓝色暗纹。他身形修长,靠坐在椅背上,姿态看似放松,却无一处不透露着精心打磨过的精英气质。容貌是英俊的,但那种英俊带着距离感,如同精心雕琢的冰塑。见他们到来,他起身,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伸出手。
“白小姐,林先生,幸会。我是沈如晦。”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来时,带着审视与评估,笑意未曾抵达眼底。
“沈总。”林予安与他握手,力道沉稳。
白梨也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触感微凉。她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落座后,寒暄几句,精致的开胃菜便依次送上。沈如晦显然做足了功课,谈话的主导权一直在他手中。他先是称赞了青安农场的茶叶品质,提到了白梨那场出圈的灵茶直播,甚至准确说出了“乡村振兴青年”的称号,言语间滴水不漏,显得诚意十足。
“白小姐可能不清楚,”沈如晦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切入正题,“你那次四个小时的直播,带动了超过一千万的销售额,这在业内是一个现象级的数据。”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定白梨,带着蛊惑的力量,“凭借御仙堂的渠道、营销和供应链,我可以将这个数据放大十倍、百倍。年销售额十亿,并非遥不可及的梦想。你可以成为茶饮界真正的女王。”
十亿。
这个数字,比三千万更具冲击力。它代表的不仅仅是财富,是站在聚光灯下的无限风光,是世俗意义上最顶级的成功。
白梨没有看沈如晦,她的目光被餐桌中央那个小巧的玻璃鱼缸吸引了。鱼缸里养着几株水草,一只通体晶莹、泛着金红色光泽的小龙虾,正慢悠悠地挥舞着钳子,在有限的空间里徒劳地转着圈。它被称为“金龙虾”,是这家高级餐厅展示“食材鲜活”的装饰,也可能在下一刻,就成为某位客人盘中的佳肴。
她忽然伸出手,用旁边摆放着用来夹取冰镇黄油的小银叉,小心地、试探性地伸进鱼缸,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只小龙虾。小龙虾受惊,猛地向后一弹。
沈如晦和林予安都因她这突兀的举动微微一愣。
只见白梨放下银叉,竟直接用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还在张牙舞爪的“金龙虾”从水里捞了出来。冰凉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昂贵的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捧着那只小龙虾,抬起头,看向沈如晦,眼神清澈,没有一丝对十亿蓝图的心动,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
“沈总,谢谢你看得起。”她顿了顿,目光回到手心里那只试图蜷缩起来的小生物上,“但我怕累。”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沈如晦,语气认真得像是在讨论一个至关重要的哲学问题:
“也怕把它累到加班死。”
说完,她不等沈如晦反应,伸出手,将那只小小的“金龙虾”,轻轻放了出去。虽然可能避免不了被吃的命运,但至少,它暂时逃离了那个注定被端上餐桌的鱼缸。
白梨回到座位,拿起温热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餐厅里有一瞬间的寂静。连不远处弹钢琴的人都似乎停顿了一秒。
沈如晦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白梨,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他精心准备的财富帝国蓝图,在她那句“怕累”和放生龙虾的举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粗俗。
他明白了。这不是讨价还价,这是价值观的根本对立。他无法用效率和规模来打动一个害怕“把虾累死”的人。
林予安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白梨,看着她一系列出人意料的举动,眼神深处没有丝毫诧异,只有一种全然的了解,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与骄傲。他的女孩,从来就不是能用常理揣度的。
沈如晦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他端起面前那杯一直没怎么动的红酒,向白梨和林予安的方向微微示意。
“我明白了。”他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比之前更冷,“很遗憾,我们无法在共同的愿景上达成一致。”
他抿了一口酒,猩红的液体在他杯中轻轻晃荡。
“那么,白小姐,林先生——”他放下酒杯,目光锐利如刀,
“我们,市场见。”
晚餐在不冷不热的气氛中提前结束。离开旋转餐厅,乘坐高速电梯下行时,失重感袭来。白梨看着玻璃门外急速上升的地面灯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累了?”林予安低声问。
“嗯。”白梨老实点头,靠在他坚实的手臂上,汲取一点力量,“跟这种人说话,比种一天地还累。”
林予安没有说话,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电梯门打开,重新踏上市中心冰冷坚硬的地面。仰头望去,那座高耸入云的建筑顶端,“云巅”餐厅依旧在夜空中熠熠生辉,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的华丽梦境。
而他们,选择了回到那片有着泥土气息、有着风雪、有着自由、也可能即将迎来风浪的茶园。
战争,已经宣判。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