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的赞誉如同盛夏的蝉鸣,喧嚣却驱不散心底逐渐凝聚的寒意。白梨靠在沙发上,感受着体内那缕“伪金丹”灵力如同将熄的烛火,微弱地摇曳。每日加固出水口的灵力护壁,对她这本就“电量不足”的身体而言,是持续且沉重的负担。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过度挤榨的海绵,连呼吸都带着倦意。
林予安将她的疲惫看在眼里,眉头锁得更紧。他加大了监测的频率和范围。除了井下的压力、流量传感器,他还动用了农场的无人机,每日早晚两次,沿着蛤蟆山可能出现隐患的坡面进行低空航拍,生成高精度的地形模型进行比对。
那种山雨欲来的预感,在灵泉涌出后的第七个黄昏,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如同泼洒开的巨大颜料盘。林予安站在临时搭建的监测帐篷里,盯着电脑屏幕上刚刚处理完的无人机航拍数据对比图,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比帐外的暮色还要凝重。
“白梨。”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错辨的紧绷。
正瘫在椅子上,试图通过“日光浴”补充点灵力的白梨一个激灵,勉强睁开眼。她看到林予安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那点残存的慵懒瞬间烟消云散。
“怎么了?”
林予安将平板电脑转向她,放大图像,手指点向其中一处背阴的山坡:“这里,昨天还没有。”
屏幕上,清晰的对比线显示,一道细微但连续的裂缝,如同大地肌肤上一道刚刚裂开的伤口,蜿蜒在山体表面。裂缝不算宽,目测大约只有一厘米左右,但延绵的长度令人心惊——图像测算,足有三十多米!
“这是……”白梨的心沉了下去。她能“听”到植物情绪,但对大地山川这种宏伟存在的“不适”,感知却要模糊得多,更多是一种本能的预警。此刻,这预警被冰冷的科技具现化了。
“滑坡前兆。”林予安言简意赅,语气是军人特有的冷静,但这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岩层应力改变,很可能与持续大量抽取地下水,以及……你提到的那个‘含气层’的压力释放有关。”
他看向白梨,眼神锐利:“我们必须立刻采取措施。第一,限制取水量,甚至暂时关闭取水点;第二,疏散下方可能受影响的村民;第三,设立监测点,密切跟踪裂缝发展。”
白梨倒吸一口凉气。限制取水?疏散村民?在旱情如此严峻,村民刚看到一丝希望的当下,这无异于捅马蜂窝!网络上将他们捧得有多高,到时候反噬就会有多狠。那些赞誉会瞬间变成质疑和骂声。
“可是……村民那边怎么交代?还有网上……”白梨感到一阵头痛,比灵力透支还让人难受。她最怕的就是这种麻烦局面。
“交代?”林予安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是交代重要,还是人命重要?白梨,地质灾害不是儿戏,一旦发生,就是瞬间的事!”
他顿了顿,看着白梨有些苍白的脸,语气稍微缓和,但依旧坚定:“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必须做。我去找村长和镇里领导说明情况,你……你能不能试着感知一下,山体内部的情况?或者,有没有什么……‘非科学’的办法,能暂时稳定一下?”
白梨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试试。”
夜色渐浓。
林予安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村民,拿着红旗、标尺和简易监测设备,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山,在那道裂缝周围布设了简易的监测区,插上一面面小红旗作为警示。手电的光柱在漆黑的山林中晃动,显得格外渺小。
白梨没有跟去。她独自一人,来到距离裂缝下方不远的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这里林木茂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尝试将所剩无几的灵力缓缓探入脚下的大地。
与感知植物的清晰情绪不同,感知山体如同将一丝细线投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海洋。她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混乱的“意向”——一种沉闷的压迫感,一种细微的、令人不安的“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沉睡中不安地翻身。岩层深处,似乎有微弱的气流在窜动,印证着林予安关于“含气层”的猜测。这种感知极其耗费心神,不过片刻,她额角就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丹田处传来隐隐的抽痛。
她收回灵力,脸色更加苍白。不行,她的力量相对于这片庞大的山体来说,太微弱了。强行干预,恐怕不仅无效,还会立刻触发“天道嗜睡症”,当场昏睡过去,那才真是添乱。
她唯一能做的,是沟通这片山上的植物。她将手掌贴在一棵老松树粗糙的树皮上,灵力如丝般渗入。
“……稳住……根须……抓紧……”
她传递着模糊的意念,试图让这片区域的植物根系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多少起到一点固土的作用。但这效果能有多大,她心里完全没底。草木之灵,终究难以抗衡地质之力。
深夜,林予安带着一身露水和疲惫回到农场。他的迷彩服上沾着泥土,眼神却依旧锐利。
“情况不乐观。”他灌下一大杯温水,声音沙哑,“裂缝有轻微扩大的迹象。我已经向村长和镇里应急办做了紧急汇报,但他们也很为难。旱情当头,没有确凿的、立即发生的危险证据,大规模限制取水和疏散,容易引发恐慌,甚至群体性事件。”
他看向白梨,眼神复杂:“镇里的意思是,让我们加强监测,一旦有异常扩大迹象,立刻上报。同时……做好村民的解释工作。”
白梨苦笑。解释?怎么解释?说你们每天排队取的“神仙水”,可能要引来山崩?
“继续抽水,风险到底有多大?”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
林予安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黑暗中如同巨兽脊背般沉默的山影,缓缓道:“山体就像一个被很多支架撑着的积木结构。持续抽水,相当于在不断抽掉下面的支撑物,同时,可能还有气体在内部制造空腔和压力。那道裂缝,就是支架开始变形、发出警告的声音。一旦某个临界点被突破……”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个后果,两人心知肚明。
“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是在用这每日五百吨的水,和山坡下那些村庄、农田的安全……进行一场赌博?”白梨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予安沉默地点了点头。帐篷里,只剩下夜风吹拂帆布发出的轻微声响,和两人沉重的呼吸。
“我明天再去和村长商量,看能不能先动员裂缝正下方的几户人家暂时转移。”林予安最终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疲惫,“至于取水点……我们先发布一个‘轮流限时取水’的通知,逐步减少出水量,看看能不能延缓……”
他的话音未落,白梨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眼前阵阵发黑。灵力透支加上心神耗费,身体的保护机制终于亮起了红灯。
“林予安……”她虚弱地喊了一声,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软倒。
林予安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她。感受到她冰凉的手和虚浮的脚步,他心头一紧,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别想了,你先休息。”他的声音不容置疑,抱着她走向卧室,“天塌下来,也得先睡觉。”
白梨靠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是他身上混合着汗味、泥土和青草气息的味道,奇异地感到一丝安心。倦意如同潮水般涌上,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眼皮沉重地合上。
在彻底陷入沉睡的前一秒,她模糊地想:这该死的咸鱼体质……还有,这让人……有点依赖的怀抱。
夜色深沉,农场小屋的灯光熄灭。
而在不远处的蛤蟆山上,那一道新生的裂缝,如同大地无声的嘲讽,在月光下静静蛰伏,等待着下一个黎明。
隐患已现,人心惶惶。
是及时止损,还是心存侥幸?
这场与天灾的赛跑,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