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在灵力透支后的强制休眠中,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干裂的稻田里,枯黄的禾苗在烈火中燃烧,发出噼啪的哀鸣;一会儿是沉默的大山骤然崩塌,泥石流如同黄色的巨浪,瞬间吞噬了山脚下排队取水的人群和村庄。她在梦中徒劳地奔跑,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有无尽的疲惫和窒息感。
她是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嘈杂的人声吵醒的。
睁开眼,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身体的倦怠感稍微缓解,但丹田依旧空空如也,像是一块被彻底挤干的海绵。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聚集了不少人,还夹杂着激动的争执和隐约的哭腔。
白梨心里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攫住了她。她挣扎着起身,套上外套,戴上那顶能给她些许安全感的渔夫帽,走了出去。
农场院门外,景象让她呼吸一窒。
林予安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如同一道沉默的壁垒。他面前,黑压压地围着一大群村民,男女老少都有,领头的是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几个面色焦灼的中年汉子。他们不再是前几天取水时那带着感激和期盼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焦虑、恐慌,甚至是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愤怒。
“林技术员!不能停水啊!停了水,我们一家老小喝什么?地里的庄稼怎么办?”一个汉子挥舞着胳膊,声音嘶哑。
“是啊!那裂缝不是还没事吗?就一条小口子,说不定是天气太干晒裂的!”有人抱着侥幸心理喊道。
“白姑娘呢?我们要见白姑娘!她是好人,她懂我们的苦!”一位老大娘抹着眼泪,声音哽咽。
林予安眉头紧锁,试图维持冷静,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解释:“乡亲们,大家冷静一下。山体裂缝不是小事,它意味着地质结构不稳定,继续大量抽水,很可能诱发滑坡,那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优先确保大家的生命安全!”
“生命安全?没了水,没了粮食,我们现在就得死!”一个皮肤黝黑、满脸褶皱的老农猛地拨开人群,冲到最前面。他没有看林予安,而是“噗通”一声,直接朝着院内,朝着刚刚走出来的白梨,跪了下去!
“白姑娘!求求你了!不能停水啊!”
这一跪,如同一个信号,他身后又有好几个老人和妇女跟着跪了下来,霎时间,哭求声一片。
“白姑娘,行行好!我家十亩水稻,正赶上抽穗灌浆的关键时候,再没水,就全完了!那是一年的收成,是全家的命啊!”
“我家娃他爸出去打工了,就指着这点粮食过日子呢……”
“我们知道有风险,可……可没办法啊!老天不下雨,我们只能指望这口井了!”
白梨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那一声声哭求,如同最锋利的针,扎在她心上。她穿越前是社畜,穿越后是底层修士,她太懂得这种被生活逼到墙角、抓住一根稻草就不肯放手的绝望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林予安。他站在那里,背影挺拔却僵硬,紧握的拳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的理性告诉他,必须立刻停止这种危险的行为,但他的良知,同样无法漠视这些即将因绝收而陷入困境的村民。
科学计算的“最优解”,在活生生的人命和生存面前,显得如此冰冷和苍白。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一阵骚动,村长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他显然也是刚刚得知消息赶来的。
“胡闹!都起来!像什么样子!”村长试图扶起跪地的村民,但效果甚微。他转向白梨和林予安,脸上满是无奈和焦灼,“林技术员,白姑娘,镇里刚才也来电话了,询问情况……唉,旱情报告大家都看到了,县里都惊动了,但救援水源调配需要时间……这、这眼前的难关……”
他的话没说透,但意思很清楚:远水解不了近渴,上面的支援无法立刻到位,眼前的危机,压力全落在了打出这口“灵泉”的青安农场身上。
白梨的目光越过跪地的人群,望向远处那片在烈日下显得有些蔫黄的稻田。她能模糊地“听”到那些禾苗传来的、微弱的焦渴与期盼的情绪。抽穗灌浆,这是水稻一生中最需要水分的时刻,如同怀胎十月的母亲需要营养。错过了,就是颗粒无收。
一边是迫在眉睫、可能吞噬生命的山体滑坡风险;一边是眼睁睁看着希望枯萎、生计断绝的残酷现实。
怎么选?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白梨身上。等待她的决定。
林予安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不赞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理解她此刻艰难处境的沉重。他没有再出声,只是将决定权,完全交给了她。他知道,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他都无法置身事外。
白梨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肺部都有些刺痛。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三天……如果只是三天呢?她的灵力护壁还能勉强支撑,林予安的监测也在持续。山体的临界点,会不会就在这三天的缓冲之后?
这是一种赌博。用不确定的风险,去换确定的、能够挽救的收成。
她咬了咬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期盼、惶恐、绝望的脸,最终定格在那位跪在地上的老农身上。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灵力透支后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起来吧,各位乡亲,起来说话。”
她顿了顿,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中,一字一句,沉重地说道:
“水,可以再抽三天。”
人群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骚动和低泣。
但白梨紧接着抬高了声音,压下了嘈杂:“但是,只有三天!这三天,林技术员会严密监测山体情况,一旦有任何异常,我说的是任何!必须立刻停止抽水,所有人听从指挥撤离!同时,取水量必须减半,轮流取水,优先保障饮水和关键农田!”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带着一种平时罕见的决断力:“这三天,我会尽力稳住水源。三天之后,无论禾苗情况如何,必须停水,等待专业地质评估!这是底线!”
她看向那位老农,也看向所有村民:“这三天,是我白梨个人为大家争取的时间。这期间,如果山体出了任何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迎上林予安骤然看过来的、不赞同的目光,以及村民们瞬间屏住的呼吸,缓缓地,却无比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我负责。”
这三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村民们愣住了,随即是更加复杂的情绪涌动——有感激,有庆幸,也有了一丝不安。他们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也明白,白梨将这巨大的风险,一肩担了过去。
林予安闭了闭眼,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走到白梨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用行动表明了他的立场。
人群在村长的劝说下,终于慢慢散去,带着一种悲壮的、与时间赛跑的决绝。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白梨和林予安,以及不知何时溜出来、担忧地蹭着白梨脚踝的团团。
“你不该……”林予安开口,声音干涩。
“我知道。”白梨打断他,疲惫地靠在一旁的廊柱上,脸色苍白如纸,“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绝收。三天……林予安,帮我盯紧那座山。”
她抬起眼,望着他,眼神里有恳求,有决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的灵力快撑不住了,感知很模糊。现在,只能靠你的眼睛,你的数据了。”
林予安看着眼前这个平时能躺着绝不坐着、怕麻烦到极点的女人,此刻却扛起了连他都觉得沉重的责任,心中五味杂陈。他最终只是沉沉地点了点头。
“好。”他应道,“我守着。”
救禾苗,还是保山体?
白梨选择了赌上自己,换取三天生机。
这场与天灾、与时间的危险博弈,胜负未卜,而赌注,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