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泵停止轰鸣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风声,以及每个人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死寂的夜色中格外清晰。黑暗中,那道扩大的裂缝如同狞笑的嘴角,嘲弄着人类试图挑战自然规律的徒劳。
白梨手腕上还残留着林予安方才紧握的力度和冰冷,她靠在他坚实紧绷的后背上,能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和并未平复的急促呼吸。方才岩层那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心胆俱寒。
“山……山没事吧?”一个负责看守水泵的工人颤声问道,脸色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惨白如纸。
林予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死死锁定在黑暗的山体轮廓上,侧耳倾听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几分钟过去,除了风声,没有再出现新的、剧烈的碎裂声。那短暂的、骇人的岩层错动,似乎暂时停了下来。
“暂时稳定了。”林予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但山体应力已经重新分布,处于极不稳定的临界状态。任何人,绝对禁止靠近出水口和裂缝区域!”
他松开白梨的手腕,转而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她的灵力透支和心神耗费已经到了极限。
“我没事……”白梨想挣脱,却发现自己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别逞强。”林予安不容置疑地半扶半抱着她,往亮着灯的小屋走去,“你现在需要休息。”
他将白梨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温水,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便携血糖仪——他知道她这几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果然,数值低得可怜。他沉默地剥开一颗巧克力,递到她嘴边。
白梨机械地张嘴吃了,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却丝毫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道扩大的裂缝,和村民们绝望的眼神。
“水停了……他们的稻子……”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像羽毛。
林予安在她身边坐下,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深深的倦意:“我们尽力了。白梨,在自然灾害面前,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优先保障生命安全,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这个道理,白梨何尝不懂。在修仙界,她见过太多试图逆天而行、最终身死道消的例子。可当那些活生生的、带着体温和泪水的祈求摆在面前时,理性往往会让位于情感。
“我知道。”她低声道,带着浓重的鼻音,“只是……心里难受。”
就在这时,林予安放在桌上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赵教授”(他在农大的导师)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接起了电话。
“予安!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我刚看到你们上报的裂缝监测数据!5厘米?!这太危险了!”赵教授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甚至不用开免提,旁边的白梨都能隐约听到。
“暂时稳定了,老师。水泵已经强制关闭。”林予安简要汇报了情况。
“关闭是对的!绝对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赵教授语气严肃,随即话锋一转,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还有,我刚刚从气象局的老同学那里得到内部消息,紧急通报可能会在明早发布——南海有一个强盛的水汽团正在形成,受副高边缘和冷空气共同影响,预计48小时内,也就是后天开始,将自南向北影响我们全省!”
林予安的瞳孔骤然收缩:“降水量预计多少?”
“暴雨!局部大暴雨!”赵教授的声音沉重无比,“初步预估,过程面雨量可能达到150到200毫米,甚至更多!而且,由于前期极端干旱,土壤吸水性差,产流会非常快……”
后面的话,林予安已经不需要再听了。
干裂的山体 + 短时强降雨 = 极高风险的滑坡、泥石流!
这几乎是地质灾害领域最经典的死亡公式!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喉咙发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我们会立刻做好应对准备。”
挂了电话,林予安久久没有说话。客厅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似乎变得更加不祥的风声。
白梨看着他瞬间阴沉如水的脸色,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林予安缓缓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凝重和一丝近乎绝望的情绪。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个消息沉重得难以出口。
“说话啊!”白梨急了,挣扎着想坐直身体。
“……气象预报,”林予安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后天,暴雨,局部大暴雨。”
短短几个字,如同惊雷,在白梨早已疲惫不堪的心湖中炸开!
她猛地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干旱了这么久,土地龟裂,河流断流,就在他们因为打出水而可能诱发滑坡,被迫停止抽水之后……暴雨要来了?
这简直是……造化弄人!讽刺到了极点!
那干渴了数月、坚硬如铁的山体表层,如何能承受短时间内如此大量的雨水冲刷?雨水会迅速汇集成径流,沿着那些已经张开的裂缝疯狂下渗,润滑岩层之间的摩擦面,同时急剧增加山体的重量……
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会……这样……”白梨的声音颤抖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她彻底淹没。她为了救禾苗,冒险抽水,可能加剧了山体的不稳定;如今为了保山体,被迫停水,禾苗将面临绝收;而现在,一场暴雨,可能将之前所有的挣扎和取舍,都变成一场徒劳的笑话,甚至带来更大的灾难!
救与不救,似乎都走向了最坏的结局。
林予安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夜风带着一股反常的、湿热的闷气涌入屋内。他望着东南方向的夜空,那里漆黑一片,仿佛正有无穷无尽的水汽正在黑暗中酝酿、集结。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低语,像是在对白梨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干旱之后的极端强降雨……这是地质灾害的催化剂。”
他转过身,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决断,但那冷静之下,是如临大敌的肃杀。
“没时间沮丧了,白梨。”他看着沙发上脸色惨白的女子,“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动员所有能动员的力量,在山洪和滑坡可能影响的路径上,构筑临时导流渠和缓冲带!疏散所有危险区域的村民!必须在暴雨来临之前!”
他的目光落在白梨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的能力……还能不能……让植物的根系,再抓紧一点土地?哪怕……只能多争取几分钟?”
白梨迎着他的目光,看着这个总是试图用科学和理性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也不得不将希望寄托于她那不科学的能力之上。她深吸一口气,压榨着丹田内最后一丝几乎不存在的暖意,感受着身体因为过度透支而发出的、即将触发“嗜睡症”的尖锐警告。
她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试试。”
窗外,夜风吹得更急了,带着山雨欲来的满楼腥风。
干旱的尽头,是更凶险的狂澜。
与天争命的赛跑,进入了最残酷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