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烈的嗓子喊得发哑,唾沫星子溅在托盘的绢帛上,连“宁无尘私筑宫殿、私刻玉玺”的瞎话都编得有模有样,攥着令牌的手青筋暴起,像是要把那玄铁捏碎。
殿内早被王家喂熟的官员立刻炸了锅,户部尚书抢在最前,膝盖“咚”地砸在金砖上,朝服的盘扣都震松了:
“陛下!宁无尘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今日不除,他日必反咬一口,请陛下下旨严惩!”
“陛下明鉴!”
兵部侍郎紧随其后,跪得太急,袍角绊了自己一下。
“北凉军的兵符虽挂着朝廷印记,可将士们只认宁无尘的令牌!上次调兵支援南线,传了三道令都没动一兵一卒——此等‘将强主弱’,是祸乱的根苗!当速召他回都,削其兵权,断其臂膀!”
楚王芈恒的目光在托盘上扫来扫去,绢帛的毛糙痕、账册的新墨迹、令牌的冰碴印,在他眼里全成了铁证。
三日前百姓沿街挂宁无尘画像的场景突然撞进脑海,那些欢呼声像针一样扎进耳膜,心中的猜忌与忌惮瞬间疯长,比殿外的荒草还烈。
他本就对那十万北凉重兵如芒在背,此刻被谗言灌得昏头,猛地将玉杯往地上一摔——
“啪”的脆响震得殿内静了半拍,碎片溅到跪伏的舞姬脚边,划破了她的银钏,吓得那姑娘身子一抽,连哭都不敢出声。
“好一个宁无尘!”
芈恒的声音因震怒而发颤,赤金王冠上的东珠晃得刺眼,脸色狰狞如恶鬼。
“朕赐他元帅印、拨他粮草、赏他丹书铁券,他竟背着朕谋逆!狼心狗肺的东西!”
“传朕旨意!”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御案,将鎏金镇纸都带得翻了个身。
“即刻召宁无尘回都,限三日内入殿面圣!延误片刻,以谋逆论处!他若敢抗旨,便令北境诸将共讨之——谁斩下他的头,就袭他的元帅位!”
“陛下圣明!”
王烈领着一众官员齐声高呼,声音震得殿顶的灯盏都晃了晃,他垂在身侧的手偷偷攥紧,银狼锦袍的袖口被指甲掐出印子,眼底的狂喜藏都藏不住。
李斯望着那“证据”,轻轻叹了口气。
“那证据莫说是在场的这些人,哪怕是没读过书的都可以一眼看出破绽,楚王的震怒,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又有几分是刻意为之做给众人看的,又有几分是安抚这些弹劾的大臣的?”
“我们并非不清楚,我们这些臣子,也只是楚王制衡宁元帅的棋子。”
李斯轻叹一口气。
“权势是一杯毒酒,可一旦尝到了甜头,这辈子都停不下来。”
丝竹声再也没响起来,舞姬们抱着乐器,低着头快步退出去,裙摆擦过碎玉片,发出细碎的响。
夜宴就这么不欢而散,楚王宫的琉璃灯依旧亮得晃眼,彩光泼在满地碎玉和跪痕上,却照不透那股缠在梁柱间的阴谋寒气。
三道鎏金圣旨很快写就,内侍用蜡封了口,塞进驿卒的背囊里。
“快!务必三日内送到北境!”
驿卒的马蹄踏碎夜色,铁掌敲在石板路上的“笃笃”声,像催命的鼓点,朝着北凉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千里之外的北凉中军帐,宁无尘正蹲在地上,给一个断腿的小兵换药。
他手上还沾着草药的汁液,指腹轻轻蹭过士兵腿上的结痂,声音放得极柔:
“别急着下床,这药是谢姑娘配的,敷上七日就能长新肉。”
小兵红着眼点头,攥着他的袖子说“元帅比俺爹还亲”。
帐外的雪风还在刮,帐内的炭火却暖得很,宁无尘擦了擦手上的药渍,刚要开口安抚下一个伤员,全然不知那道从郢都飞出的圣旨,正带着刺骨的杀机,朝他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