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尘蒙冤殉国的消息,没借官府的驿马,没靠暗卫的传信,是楚都挑夫挑着担子进城时,从北境客商嘴里听来的。
只半日功夫,这消息就像北境的寒风,卷过楚都的朱门高墙,钻过寻常巷陌的青石板缝,连城南挑水的老井边,洗衣妇的捣衣声都戛然而止——
皂角泡在水里,半天没再动一下。
往日里叫卖声能掀翻屋顶的市集,此刻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青瓦上的轻响。
朱红的店铺门扉全关着,连最贪利的绸缎庄都贴了素白封条,门环上系着的半幅白绫,被风扯得轻轻晃,像在抹泪。
穿街而过的行人,无论富商还是乞丐,都裹着素衣,有的是临时翻出的白麻布,有的干脆把孝布系在手腕上,远远望去,整个楚都像被一场无声的雪盖了,素白一片。
街角的空地上,一群孩童正蹲在那儿折纸花。
冻红的小手捏着糙纸,指尖沾着米糊,有的纸花折歪了瓣,有的漏剪了蕊,却都认认真真地往花心里塞棉絮——
那是他们听爹娘说的,宁元帅当年救他们时,棉甲上的棉絮都渗着血。
“我记得元帅的玄甲,亮得能照见人影!”
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踮起脚,把纸花放在路边的石阶上,棉鞋蹭着青石板,留下两道浅印。
“他还抱过我,身上有枪油的味道!”
纸花一朵接一朵,从城门的吊桥一直铺到城郊的宁公祠,像一条蜿蜒的白花径。
有的纸花被风吹得卷了边,路过的货郎就弯腰捡起来,用浆糊重新粘好;
挑夫放下担子,从怀里摸出半块干饼,放在纸花旁——
那是他当年受元帅救济时省下的,如今要给元帅“当点心”。
老槐树底下,张老汉拄着拐杖站着,浑浊的眼睛红得像熬了夜。
他怀里揣着个油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片磨得发白的粗布,边角都起了毛,上面“北凉军粮”四个字的墨痕,早被岁月浸得淡了——
这是当年狼妖围城,城破在即的时候,宁无尘带着北凉军杀进来,亲手塞给他的粮袋碎片。
“那时候我家娃快饿死了,元帅从自己粮袋里抓了两把米,塞给我就转身杀妖去了。”
张老汉的拐杖头在青石板上戳出细碎的响,声音哽咽得像被风呛着。
“他玄甲上全是血,还笑着说‘老叔,挺住,有我们在’——这样的官,怎么就成了‘私通敌国’的奸臣?”
路过的挑夫停下脚步,放下肩上的担子,抹了把脸;
卖花的妇人把竹篮里的真花全倒在纸花径上,水仙的香气混着纸浆味,飘得很远;
连巡街的兵卒,都摘下头盔,往纸花旁放了块兵符形状的石头——
那是他们偷偷刻的,敬这位“比楚王更像君”的元帅。
日头偏西时,白花径已经能从城楼上望到尽头。
孩童们还在折花,老人们还在念叨,素衣的人群里没有哭嚎,只有低低的絮语,混着风卷白绫的声响。
宁公祠的门没开,却已被白花堆满了门槛,连祠前的石狮子,都被人系上了白绫,像在为元帅守灵。
张老汉把粮袋碎片轻轻放在祠前的供桌上,又给石狮子鞠了个躬。
风卷着纸花落在他的拐杖上,他摸了摸那片粗布,忽然笑了:
“元帅,您看,百姓都记着您呢。楚都的朝堂瞎了眼,可我们的心里,亮堂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