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废墟上只有几片碎布在晃动,像是被风吹着,又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托着它们。
云绮月跪在地上,左手按住肩膀上的伤口。血从指缝里流出来,顺着她的手臂滑下,在掌心积了一小滩。她没去擦,只是盯着前方那个低着头的人。她呼吸很轻,不敢大声。睫毛在抖,额头上有汗,混着灰落在脸上。
叶凌轩站在她前面一点,剑尖杵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嘶”声。他手臂上的旧伤裂开了,血顺着剑柄滴下来,一滴一滴砸进土里。血没有马上渗进去,而是变成一颗颗红珠子,慢慢滚开。他的背挺得很直,但全身都在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他在忍。有一股力量压着他,越来越重,好像要把他钉进地里。
柳萱儿靠在断墙边,手指还保持着结印的样子,指尖微微发颤。她嘴唇发白,几乎看不到颜色,只有眉心那颗红痣还在闪一点点光。她不敢松手,怕灵力一散,防线就会垮。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敌人双膝跪地,黑袍破烂,胸口不动。刚才那一击明明打断了他的法术,经脉也毁了,魂火快灭了。可他没倒。反而像一个被唤醒的东西,静静等着什么。
地面开始震动。
一开始只是脚下有点抖,像远处有马跑过来。很快,震动变得有节奏,越来越沉。一条裂缝从那人身体下裂开,黑漆漆的,边缘不整齐,像牙齿一样朝四周蔓延,一直伸到三人脚边。裂缝里冒出黑色雾气,贴着地面爬行。碰到石头就“嗤”一声,石头立刻变粉,随风飘走。
云绮月立刻抬手想结屏障。可刚聚起灵力,就被一股力量打散。反噬让她喉咙一甜,差点吐血。她咬牙忍住,眼睛猛地睁大——这不是普通的压制,是这片地方不让用灵力。修行者的手段全被封了。
压力来自天上。
乌云翻滚得不对劲了。不是风吹的,像是云里面有个大东西在搅动,把天都扭歪了。雷响了,不是炸开的声音,而是一声接一声的吼,像怪兽叫,又像直接在脑子里响,震得人头晕想吐。
叶凌轩想抬头,发现脖子像被压住。他想举剑,手臂却抬不动,像绑了千斤铁链。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影子变淡了,轮廓模糊,像烟要散掉。更吓人的是,影子里浮出另一个人影——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正缓缓抬头,嘴角带着冷笑。
他赶紧闭眼,再睁开时,影子恢复正常。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那是“影蜕”,传说中被天道抛弃的人才会有的征兆。影子脱离身体,说明他正在被抹去。
柳萱儿试了好几次幻术。她想变出一个白衣女子,拿着箫冲上去。可每次刚出现,就碎了。第三次时,灵光还没离手就被打碎,反冲震裂了她的指甲,血流了出来。她明白了,不是她不行,是这地方根本不让用幻术。虚假的东西在这里站不住脚。
敌人的手指动了。
不是抽搐,是慢慢地、一点点弯起来,像在测试这具身体还能不能用。接着是手腕、肩膀、脖子。他慢慢抬起头,脖子发出“咔”的一声,像生锈的门被推开。
他的眼睛全黑,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嘴张开了,没说话,但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每个音节都让空气抖一下,地面也跟着裂开。这些话没人听得懂,但听着让人害怕,像在召唤什么东西。
周围的弟子撑不住了。
有人扔下武器,抱着头蹲下,双眼翻白,嘴里喊“娘亲”“回家”。有人想逃,刚迈步就摔倒,再也站不起来,身体迅速干瘪,皮肤变灰,像生命力被抽光了。南灵洲的炼器师法宝掉落,砸在地上碎了,碎片化成黑水,钻进地缝。东玄洲的护阵光幕裂开,最后熄灭,守阵的七个人同时吐血倒地,流出的血是黑的。北冥洲冰修的屏障像玻璃一样炸开,寒气瞬间蒸发,连霜都没留下。
云绮月看到一个少年捡起腰间的玉牌,那是他们身份的证明,上面刻着门派和名字。他把它扔在地上,踩了两脚,然后后退。她认识他,是紫霄仙门去年新收的弟子,入门那天还在大殿前哭过。师父说他是真心实意的人,有望练成“心剑”。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进山门的事。那时有个师兄怕魔物,夜里巡逻时逃回屋。第二天就被赶出门,后来谁也没见过他。她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怕一下就要被赶走。现在她懂了。只要有人退,其他人也会跟着退。到最后,没人站着了。恐惧比病传得还快,比毒还厉害。
她用力握紧右手,指甲掐进掌心。痛让她清醒了一点。血顺着手指滴下,落在地上,“滋”了一声,像被土吸走了。
叶凌轩察觉到了,转头看她。他没问要不要走,也没说能不能赢。他就那样看着她,像是在等她决定——是要当普通人,还是继续当战士。
柳萱儿也看了过来。她没说话,嘴唇动了动,但她的眼神很清楚:只要你站着,我就不会倒。
她们没拜过把子,也没立过誓。但一起经历过太多生死,早就有了默契。
云绮月低头看自己的手。血滴在地上,颜色更深了些,接近紫黑。她抬起手,掌心向上,任由血往下掉。每滴一次,就像敲在她心上。
她说:“我不是为了活才战斗。”
声音不大,有些哑,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这话穿过压抑的空气,穿过低声的恐惧,清楚得像钟声。
“是为了让他们能活下去。”
说完,她闭上眼,不再去引外面的灵气。她知道现在引不来任何力量,天地不容,法则不让。她只能往内找——找那一点还没灭的火。
体内空空的,经脉干了,灵力没了,神识弱得像快灭的灯。但她记得刚才那一刻——当她用尽所有力气时,深处好像轻轻跳了一下,像是回应她。
她顺着那种感觉找。
意识沉下去,穿过枯竭的脉络,越过断裂的地方,到达肋骨深处。那里传来一阵钝痛,像有什么在撞她的骨头,一下,又一下,慢但有力。她没躲,反而迎上去。呼吸变慢,心跳也跟着慢下来,好像和那撞击同步了。
忽然,她感觉到一丝温热在丹田附近出现。很小,像一颗种子,静静躺着,没人碰过。小时候她误入皇宫禁地,在一个石匣里摸到一块烫手的玉佩,碰完就晕了。醒来后师父说她体质特别,但到底哪里特别,谁也不知道。后来玉佩丢了,成了宫里的案子,她也被送到仙门修行。
现在,这颗种子在震动。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如果现在不用,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她把手放在胸口,感觉震动越来越强。皮肤开始发热,不是烧伤的那种热,是从里面透出来的暖,像冬天第一次晒到太阳。睫毛轻轻抖了一下,额头出汗了,不是疼,是承受——承受某种快要出来的东西。
叶凌轩看见她的手指动了。动作很小,但他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他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把最后一点灵力灌进剑里。剑嗡嗡响,泛起一层银光。这是“燃魂术”,用自己的血和命换力量。
柳萱儿也看到了。她悄悄把最后一丝灵力聚在指尖。哪怕多撑一秒也好。她闭上眼,默念一段失传的咒语,那是师父死前交给她的“守心诀”——不为杀人,只为护一个人。
天上的乌云变成了漩涡,中间往下凹,像一张大嘴要吞掉光。敌人慢慢举起双手,掌心朝天。黑色符文在他身上流动,组成一个古老图案,像是某个封印正在被打开。他的嘴还在念那些听不懂的话,声音越来越大,地面震动更猛,裂缝中的黑雾越来越多,开始聚成人形。
云绮月睁开眼。
她的眼睛变了。瞳孔深处有一点光在闪,很微弱,但真的存在,像宇宙刚开始时的第一缕亮。她看向叶凌轩,看向柳萱儿,最后看向那个即将醒来的存在。
她抬起右手,手掌对着前方。没有结印,也没有念咒。她只是伸手,像要去抓什么。
那颗种子在她体内猛地一震。
她的指尖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