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殿偏厢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阵急促却虚浮的咳嗽声打破。净玄(张澈)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手中的贝壳香囊几乎被他攥得变了形。
沈林风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欲要探查他的状况,指尖灵力微吐。
“老板,别…”净玄猛地抬手格开,动作幅度过大,又引发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好半晌才喘着粗气道:“…没事…死不了。”
他拒绝了沈林风的灵力探视,仿佛那是一种冒犯,又或者,他只是不想再承受任何形式的、来自他人的“关怀”。那会让他想起方才离去的那抹鲜亮身影,想起那份他无法回应、更无法承受的炽热情愫。
沈林风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眼底那层显而易见的抗拒与自我封闭,最终缓缓收回手。她理解这种状态,就像受伤的野兽会本能地舔舐伤口,拒绝任何靠近。
“你的伤拖不得。”她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东海送的药,我会让人仔细查验后送来。这几日,你好生休养,宗门…还需你的力量。”
净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抹剧烈的情绪波动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属于佛子的、近乎麻木的平静:“我明白。我就是心里还难受。”
他望向沈林风,他多希望他真的只是张澈,而不是什么西荒佛子净玄。
沈林风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偏厢。有些坎,只能自己熬过去。
走出药殿,阴沉的天空终于开始飘落细碎的雪沫。寒意刺骨,却让沈林风因厢房内沉闷氛围而略显滞涩的思绪清晰了些许。
她没有立刻返回主峰处理堆积如山的宗务,而是脚步一转,朝着后山清修洞的方向走去。
越是关键时刻,那个最大的“变量”越需要紧盯。
清修洞外,禁制光芒流转,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侍女阿瑶和道童小七依旧尽职地守在洞口,见到沈林风前来,连忙躬身行礼。
“里面情况如何?”沈林风问道,目光扫过紧闭的石门。
阿瑶恭敬回话:“回夫人,小师叔祖一直在尝试修炼,很是刻苦。只是…”她略微迟疑了一下,“只是方才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还问了一句…问东海是不是很远…”
沈林风眼神微凝。东海?是因为看到了敖倾心离去?还是…别的什么?那心口的烙印…
“餐食可用得惯?”
“小师叔祖开始还有些吃不惯灵谷时蔬,但这两日已能多用一些了,也不再提海菜的事。”小七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欣慰,“就是吃得还是很少。”
沈林风点了点头。能尝试适应,总归是好事。她吩咐道:“看好这里,有任何异常,立刻报我。”
“是。”两人齐声应下。
沈林风没有进入洞府,此刻进去,除了给那本就压力巨大的少女增添紧张外,并无益处。她只是在洞外静静站了片刻,感受着洞内那股虽然微弱却确实在缓慢增长的圣洁气息,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与这圣洁格格不入的…焦躁?
是修炼遇阻,还是…那烙印的影响并未完全隔绝?
她目光沉静地看向远方被风雪模糊的山峦轮廓。蚀天给的三日期限,如同悬顶之剑,每一刻的流逝,都让那根绞索收紧一分。
与此同时,极北魔宫深处。
蚀天高踞于骸骨王座之上,周身弥漫的魔气比往日更加暴烈不定。殿下跪伏的魔将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昆仑…莫泽渊…”蚀天指尖敲击着王座扶手,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倒是硬气得很。”
拒绝他的“好意”,选择死战?正合他意!他本就渴望一场彻底的血洗,将那座自诩清高的宗门连同那份可笑的尊严一同碾碎成渣!
只是…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双纯净又恐惧的眼睛,那个在肮脏洞穴里颤抖着为他吮吸伤口的小夜叉…现在成了什么劳什子昆仑师叔祖?真是可笑!
他的小怪物…本该属于他!只能属于他!
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自从那日试图感应阿灵却被寂尘老鬼的残留禁制狠狠反弹后,他与小怪物之间那点微弱的联系就变得愈发模糊不清,时断时续。
方才,他似乎又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来自那枚他亲手种下的烙印。但那感觉太快,太模糊,如同指尖流沙,根本抓不住具体方位,更别提传递任何清晰的意念。
这让他无比暴躁。那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比昆仑宗的负隅顽抗更让他难以忍受。
“魔主,”麾下谋士魔魇小心翼翼地上前,“三日之期将至,是否按原定计划,集结大军,踏平昆仑?”
蚀天猩红的眼眸中戾气一闪,猛地一挥手:“滚!都给本座滚出去!”
魔将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出大殿,生怕晚了一步就成了魔主盛怒下的祭品。
空荡的大殿内,只剩下蚀天一人,以及他周身汹涌翻滚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黑暗魔气。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那扭曲变幻的魔纹,眼中翻腾着毁灭的欲望与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偏执。
阿灵…
不管你躲在哪里,变成什么样子,都逃不掉。
本座会找到你。把你抓回来,牢牢锁在身边。
你是我的药,我的刀,我的…所有物。
谁也抢不走。
昆仑宗,清修洞内。
阿灵刚刚结束一轮失败的灵力引导,疲惫地喘着气。心口那突如其来的灼热感早已消退,却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和悸动,让她无法彻底静心。
她无意识地抬手,轻轻按在胸口。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遥远的、冰冷的呼唤。
【天人…】
她在心里无声地念着这个称呼,带着恐惧,带着迷茫,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牵念。
洞外风雪渐大,呜咽的风声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三日的期限,正一分一秒地走向终点。
而暗流,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