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疼。
叶辰感觉自己被扔进了天地初开时的混沌熔炉，被看不见的巨锤反复锻打。万千剑意如同烧红的铁水，混着冰冷刺骨的寂灭煞气，一股脑灌进他每一寸经脉、每一缕神魂。它们撕咬、冲撞、湮灭、又在他意志的强行捏合下，野蛮地融合。皮肤下，青筋蚯蚓般暴起，又接连炸开，溅射出混杂着金、黑、灰三色的血雾。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却又在崩碎的边缘，被一股更霸道、更桀骜的力量死死拽回，强行粘合。
眉心深处，那一点金色光核是唯一的“锚点”，也是所有痛苦的源头与归宿。光核如同风暴眼，疯狂吞噬着涌入的混乱能量，每一次吞吐，都让叶辰的神魂像被亿万根钢针同时穿刺、又被投入岩浆中烹煮。光核内部，无数细密的剑形符文正在生成、破碎、重组，每一次破碎都带来神魂撕裂的剧痛，每一次重组又带来近乎虚脱的清明。那是不屈剑心的雏形，正在以最残酷的方式铸就。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幼时在破庙躲雨，听老乞丐醉酒后嘶吼的句子，此刻碎片般划过他近乎沸腾的识海。苦其心志？这何止是苦，这是要将灵魂碾成齑粉，再投入轮回之火煅烧！但他不能碎，碎了，林玥怎么办？清瑶怎么办？身后那无尽黑暗中窥伺的魔念怎么办？他要活下去，要带着她们，踏出一条生路！
“嗬……嗬……”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灼热的剑气。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金红与漆黑交织的光晕，耳朵里是亿万剑器交击、崩碎的尖啸与魔念低沉的、充满恶意的嘶吼。他几乎失去了对外界的所有感知，全部心神都用来维系眉心那一点不灭的灵光，用来驾驭体内那狂暴失控的能量洪流。
仙逆珠在识海中央疯狂旋转，垂落的混沌清气已从涓涓细流变成了决堤的瀑布，拼命调和、压制着暴走的剑意与煞气，珠体表面那道暗金雷纹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裂。金纸悬浮在仙逆珠上方，洒落清辉，竭力稳定着濒临崩溃的识海结构，纸面上的星辰轨迹乱成了一锅粥，却死死锚定着那一点通往未知的古路坐标。
就在这内外交煎、意识即将被痛苦彻底淹没的刹那！
“叶辰！！！”
一声凄厉到变调、带着哭腔和无限惊惶的尖叫，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穿了他耳中无尽的轰鸣，扎进了他混沌的识海！
是苏清瑶！她还活着！她在喊他！带着濒死的恐惧和……绝望？
这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叶辰近乎溃散的神志猛地一凛！外界！外界还有变故！清瑶有危险！林师姐……
“嗡！！！”
几乎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柄来自青铜仙殿的断剑，猛地一震！一股清凉却决绝的意念顺着剑柄逆冲而上，并非传承，而是一段烙印在剑魂最深处的、最后的画面碎片：
那是不朽金身主人，在最终一战，剑断人亡，以身镇魔前，回眸的最后一瞥。目光穿越了无尽星空，破碎的法则，落在了远方一颗湛蓝色的星辰上。那目光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大道崩殂的不甘，只有一丝深若渊海的、无法割舍的……牵挂。是对故土？是对某人？画面破碎，但那目光中的重量，却沉甸甸地压在了叶辰的心头。
牵挂……
他叶辰，亦有牵挂！林玥生机未复，清瑶危在旦夕！他怎能倒在这里？！怎能被这痛苦吞噬？！怎能被这魔念吓退？！
“给我……凝！！！”
一声嘶吼，从灵魂最深处炸裂，压过了所有痛苦，所有杂音！那不是声音，是他燃烧的生命本源，是他不屈意志最后的咆哮！眉心那一点金色光核，在这咆哮中骤然爆发出璀璨到极致的光芒！光芒中，无数破碎的剑形符文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汇聚、镶嵌、融合！一柄微小却凝实无比、通体暗金、缭绕着混沌气息与不屈道韵的虚幻小剑，在光核中央，缓缓成型！
剑心，成！
不是简单的传承接纳，而是以不朽剑意为火，以毁灭煞气为锤，以万千残剑之意为薪，以他叶辰的意志为铁砧，千锤百炼，最终锻打出独属于他自己的混沌不屈剑心！
剑心成型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锋锐意志，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那不是力量的爆发，而是“道”的彰显！是斩断一切枷锁、劈开一切迷雾、我自岿然不动的绝对意志！
轰！！！
围绕他疯狂肆虐的万千剑意洪流，仿佛遇到了君王，骤然一滞！那漆黑狰狞、已化作模糊巨脸扑杀而至的寂灭魔念，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啸，冲击之势为之一缓！巨脸上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露出恐惧之色，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
叶辰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
左眼混沌氤氲，星辰生灭；右眼金芒刺目，剑意冲霄！目光所及，虚空生电！
他看到了！看到了扑到近前、那由无尽怨毒与毁灭意念构成的漆黑魔脸，看到了魔脸之后，那沸腾的、充斥着湮灭气息的煞气之海！看到了不远处，被剑气余波震飞、撞在残碑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苏清瑶！也“看”到了身后，躺在地上、眉心金光流转、气息正在微弱却坚定复苏的林玥！
“滚！！！”
叶辰喉结滚动，吐出一个字。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冰冷到极致的杀意，与斩灭一切的决绝！随着这个字，他右手握着的、来自青铜仙殿的断剑，无需任何动作，自主发出一声清越激昂、仿佛压抑了万古的剑鸣！
剑鸣声中，那刚刚成型的混沌不屈剑心微微一震！
一道凝练到极致、无形无质、仿佛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维度的暗金色剑意，自叶辰眉心而出！剑意过处，没有光，没有声，只有一道笔直的、仿佛将“存在”本身都割裂开的细微黑线！
嗤！
轻如裂帛。
那狰狞咆哮、威势滔天的漆黑魔脸，如同被烧红的餐刀切过的黄油，从中一分为二！脸上无数扭曲面孔瞬间凝固，然后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魔脸之后，那浩瀚的煞气之海，被这道剑意犁出一道长达千丈、久久无法弥合的“真空”通道！通道两侧的煞气疯狂翻涌，却无法靠近分毫！
一剑，斩魔！分海！
但这并非没有代价。叶辰刚刚凝聚的剑心猛地一暗，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刚刚恢复少许的身体如遭重击，再次喷出一口暗金色的心头精血，气息瞬间萎靡到极点。这一剑，抽干了他剑心初成凝聚的所有锋芒，更牵动了本源！然而，他眼神中的锐利，却不减反增！那是一种褪去铅华、洗尽尘埃后的纯粹与坚定！
“呃啊！！！”被斩开的魔念并未彻底消散，反而发出更加疯狂、怨毒的尖啸，两半残躯剧烈蠕动，试图重新融合，煞气之海更是暴动，掀起万丈狂澜，要将这胆敢伤它的蝼蚁彻底淹没！它被镇压万古，早已与这剑域煞气融为一体，近乎不死不灭！
“镇！”
叶辰毫不停歇，强提最后一口元气，左手猛地一拍胸口！并非自残，而是拍在了怀中那页一直嗡鸣震颤、与古路坐标共鸣的金纸之上！
“嗡！！！”
金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光，挣脱而出，悬浮于他头顶！纸面上，那一直模糊闪烁的星辰轨迹骤然清晰、稳定，投射出一幅残缺却浩瀚的星图虚影，星图中央，一条由无数断裂虹桥、破碎星辰勉强连接而成的古路，剧烈震动，一端隐隐与这祭坛，与那不朽金身坐化之处相连，另一端则延伸向无尽遥远的、迷雾笼罩的虚空深处！
“以吾剑心为引，以不朽道痕为凭，以此地万剑残意为薪，以混沌珠光为路……开！！！”
叶辰嘶声厉喝，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带着血，带着魂！他右手断剑指天，左手捏出一个玄奥古朴的法印——这法印并非他所学任何功法，而是在剑心凝聚、与金纸共鸣的刹那，自然而然浮现在他心头的指引！是开启这隐藏古路的……钥匙！
轰隆隆！！！
整座葬剑谷，剧烈震颤！不，是整片“残灵墟”的空间，都在震动！祭坛之上，那不朽金身原本盘坐之处，虚空猛地塌陷，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边缘流淌着混沌气息与暗金剑芒的幽深漩涡！漩涡深处，隐约可见那条破碎古路的入口，一股苍茫、古老、浩渺的气息，从中弥漫而出！
通天古路，开了！
但开启的代价，是彻底激怒、并抽空了这镇压之地最后残余的力量！那被斩开的魔念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咆哮，煞气之海彻底沸腾，化作无数遮天蔽日的漆黑巨掌，从四面八方，向着漩涡，向着叶辰三人，狠狠拍下！这是它被镇压万古积累的所有怨毒与毁灭意志的终极反扑！要拖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走！！！”
叶辰目眦欲裂，他此刻油尽灯枯，连抬手指都困难，更别说再次催动剑心。他只能凭借最后一丝意志，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本命精血，混合着刚刚凝聚的、微弱无比的混沌剑元，狠狠喷在头顶旋转的金纸之上！
金纸光芒大盛，投射出的星图虚影骤然扩大，化作一道薄薄的金色光幕，勉强将叶辰、昏迷的林玥、以及不远处刚刚被古路开启波动震醒、正挣扎爬起的苏清瑶笼罩其中。
“叶辰！！”苏清瑶满脸是血，看到那遮天蔽日拍下的煞气巨掌，眼中尽是绝望，却拼命朝着叶辰爬来。
“进……去！！”叶辰嘶吼，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的断剑朝着苏清瑶的方向，猛地一掷！断剑化作一道黯淡流光，卷起苏清瑶和地上的林玥，冲向那缓缓旋转的混沌漩涡！他自己则因这最后的发力，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只能用断剑拄着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他看着疾飞向漩涡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释然。他恐怕……赶不上了。那煞气巨掌太快，太近！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一直沉寂的、不朽金身手中崩碎后化作光点环绕的断剑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齐齐一震，化作一道道暗金色的流星，后发先至，追上了叶辰掷出的断剑，融入其中！断剑发出一声欢快而悲怆的长鸣，剑身虽然依旧残破，却瞬间迸发出一股浩瀚如星海的悲壮剑意，速度暴增，拖着长长的暗金尾焰，卷着苏清瑶和林玥，率先没入了混沌漩涡之中，消失不见！
“不！！！”苏清瑶最后的惊呼被漩涡吞没。
叶辰看着她们消失，嘴角竟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够了。
下一秒，那毁灭一切的漆黑巨掌，已至头顶！阴影笼罩，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就在叶辰闭目待死，准备引爆初成的剑心，做最后挣扎的刹那！
怀中，那一直安静悬浮的仙逆珠，突然自主飞出，滴溜溜旋转到他头顶。珠体表面，那道得自青铜仙殿古仙的暗金纹路，以及后来在湮灭雷池中凝聚的混沌雷纹，同时爆发出刺目光芒！光芒交织，竟在叶辰头顶，化出了一幅微型的、不断生灭的混沌星图虚影！
星图虽小，却仿佛蕴含着一方真实宇宙的生灭至理！那拍落的、由寂灭魔念凝聚的煞气巨掌，在触及这混沌星图虚影的刹那，竟如同冰雪遇烈阳，发出“嗤嗤”的消融之声，速度骤减，威力大减！
不仅如此，仙逆珠猛地一颤，传出一股微弱却不可抗拒的吸力，并非吸收攻击，而是……链接！链接向了叶辰刚刚开启的、那通往破碎古路的混沌漩涡！也链接向了漩涡深处，那条古路起点处，某个冥冥中与之共鸣的存在！
是了！仙逆珠本就来自三十三天，与这通天古路同源！它在自行接引古路之力护主！
“嗖！”
仙逆珠裹挟着那混沌星图虚影，猛地向下一沉，撞入叶辰几乎枯竭的丹田！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带着古老苍茫气息的奇异力量，从仙逆珠中反哺而出，瞬间流遍叶辰四肢百骸！这不是灵力，不是剑元，而是一丝……最为本源的、属于更高层次世界的“路引”之力！
借着这股微弱的力量，以及仙逆珠争取到的刹那空隙，叶辰眼中厉色一闪，压榨出神魂最后一点潜力，混沌不屈剑心疯狂震颤，强行引动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那不朽金身残留的最后一丝悲壮剑意！
“剑……遁！！”
他低吼一声，身体化作一道黯淡到极致的灰色剑光，并非攻敌，而是燃烧一切，朝着近在咫尺的混沌漩涡，亡命一掷！
噗！
灰色剑光在威力大减的煞气巨掌边缘，撕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险之又险地钻了进去，没入混沌漩涡！
在他身形没入漩涡的最后一瞬，他回头，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拍空的煞气巨掌，朝着那翻腾的煞气之海，朝着这片埋葬了无数神兵、镇封着万古魔念的绝望剑冢，挥出了一剑。
不是用手，而是用心。
用那颗刚刚诞生、充满裂痕、却熠熠生辉的混沌不屈剑心。
一道无形无质、却仿佛斩断了某种“联系”的剑意，掠过虚空。
咔嚓。
一声微不可查、却仿佛响彻在灵魂层面的轻响。
那沸腾的煞气之海，猛地一滞。那重新凝聚、变得更加狰狞的魔脸，发出惊怒到极致的尖啸。它与这片天地、与这剑域最后的一丝本源联系，被这一剑，斩断了！并非消灭，而是……放逐？抑或是，了断了最后因果？
下一瞬，混沌漩涡猛地收缩，消失不见。
轰！！！
失去了目标的煞气巨掌狠狠拍在祭坛原址，将本就残破的祭坛拍得粉碎，原地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魔念发出不甘的咆哮，煞气之海疯狂翻涌，却再也感应不到那让它恨之入骨、继承了镇守者因果与传承的蝼蚁气息。叶辰三人，连同那断剑，那金页，那仙逆珠，彻底消失在这片天地。
只有崩塌的祭坛废墟，无声诉说着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切。以及，那消散在空气中，一丝微弱却仿佛永恒不灭的……不屈剑意。
葬剑谷重归“平静”，唯有永恒的剑哭风声，与那被斩断联系、陷入狂暴却无处发泄的寂灭魔念，在无声地咆哮。
而叶辰的意识，在没入混沌漩涡的瞬间，便被无边的黑暗与时空乱流彻底吞噬。最后的感觉，是仙逆珠传来的一丝微弱牵引，以及怀中金纸灼热的温度。
他知道，他们踏上了那条路。
那条破碎的、通往未知的、可能希望也可能绝境的通天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