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还弥漫着老字号破产倒闭的焦糊味和璃记低价倾销的铜腥气。苏州璃记总号后院的议事厅内，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涌动着更凶险的暗流。巨大的沙盘上，代表璃记分号的小红旗已如燎原之火，从江南烧向两淮、湖广、蜀中…近五十面红旗，星罗棋布，覆盖了大周最富庶的膏腴之地。
沈清璃站在沙盘前，指尖掠过一面面红旗，最终停在代表两淮盐业重镇——扬州府的位置上。那里，一面崭新的小红旗刚刚被插稳，如同刺入敌人心脏的尖刀。
“王妃，”赵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凝重，“江南三家的尸骨未寒，扬州府那边…盐商们已经炸锅了。‘通海盐行’的朱大疤瘌（因其脸上有早年私盐火并留下的疤痕得名），联合了扬州八大盐商，放出话来，说璃记敢碰盐业，就让我们有来无回，尸骨扔进运河喂鱼！其他各府的老字号，尤其是布行、粮行，也都风声鹤唳，开始串联。”
“意料之中。”沈清璃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锐利如鹰，盯着沙盘上那些尚未被红旗覆盖、却被黑色小旗（代表地方豪强或行业龙头）盘踞的区域。“江南的肉，我们吃了。他们怕了。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所以，他们要抱团，要反扑，要给我们这个‘过江龙’一个下马威。”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可惜，他们抱的，不过是一堆朽木。”
她转身，目光扫过肃立的赵全、柳如眉、以及几位刚从各地巡查归来的核心管事。
“江南一战，我们证明了什么？”沈清璃自问自答，“证明了在标准化、高效率、低成本面前，任何固步自封、倚仗祖荫的旧势力，都是纸老虎！一捅就破！”
“如今，璃记的筋骨已初步淬炼成型（指督察组铁血推行标准化的成效）！全国分号网络已成雏形！物流大动脉（影路+海路+新开辟的陆路）已畅通无阻！北境的原料、南诏的生丝、江南工坊的海量产品，可以像血液一样，快速输送到大周任何一个角落！”
她的手指重重敲在沙盘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
“时机到了！传我钧令！”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席卷天下的决绝：
“第一，目标锁定！全国范围内，璃记主营三大类目：布匹（棉、麻、丝）、日化（脂粉、香露、清洁用品）、民生杂货（铁器、陶瓷、针线等）！凡此三类目，所有已开设璃记分号的府县，即日起，启动‘雷霆计划’！”
“雷霆计划？”众人心头一凛。
“对！雷霆！”沈清璃眼中寒光爆射，“以江南模式为蓝本，但力度更大！范围更广！速度更快！我要在三个月内，将这三类目的主要地方性对手，彻底碾碎！奠定璃记的绝对垄断地位！”
她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地下达着冷酷的指令：
“1. 价格屠刀，再祭！ 所有璃记分号，主营三类目产品，在现有（已低于市价）基础上，再降两成！同时，启动‘跨品联动’！买布匹满额送日化小样！买日化满额送民生杂货优惠券！我要让价格优势，形成组合拳，打得对手毫无喘息之机！”
“2. 货源保障，极限！ 北境工坊，执行‘战时’生产条例！三班倒改为四班倒！人歇机器不歇！原料供应优先级提到最高！江南工坊区，所有生产线，满负荷运转！南诏海路生丝，不计损耗，全速运输！告诉工人们，这三个月，工钱三倍！伙食翻番！我要看到仓库永远堆满货！永远有货可卖！”
“3. 物流碾压，无阻！ ‘影路’全线进入战时状态！增加护卫，确保畅通！所有璃记自有物流车队、船队，全部动员！征调合作镖局运力！开辟临时转运点！确保降价后的货品，以最快速度、最低损耗，铺到全国每一个分号！我要让对手看着我们源源不断的货流，绝望！”
“4. 情报先行，精准打击！ 柳如眉！”
“属下在！”柳如眉立刻上前。
“你手下的人，给我动起来！我要知道每一个目标对手的底细！他们的核心工坊在哪？原料来源是哪几家？主要销售渠道是什么？资金链靠哪家钱庄支撑？掌柜有什么弱点？伙计有什么不满？越详细越好！找到他们的七寸！然后…”沈清璃做了个下劈的手势，“用我们的价格和货流，精准地砸下去！我要让他们后院起火，内外交困！”
“5. 吸纳人才，釜底抽薪！ ”沈清璃看向负责人事的管事，“启动‘星火’计划！各分号同步执行！凡对手工坊的核心匠师、店铺的资深掌柜、账房，只要愿意带着‘投名状’（如对手的秘方瑕疵、管理漏洞、账目黑幕）转投璃记，待遇翻倍！直接授予‘身股’！其家人，璃记负责安置！我要让对手众叛亲离，变成空架子！”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铁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席卷了整个议事厅。众人听得心惊肉跳，却又被这宏大的气魄和狠辣的手段激得热血沸腾！这是要将价格战的烈火，从江南一隅，烧遍整个大周！用绝对的实力和冷酷的效率，强行奠定行业垄断！
“王妃…”赵全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这…这手笔太大了！资金…资金压力怕是…”
“资金？”沈清璃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盖着“通汇源钱庄”鲜红大印的文书，拍在桌上，“‘通汇源’五百万两的授信额度，已经批下来了！利息？不用在乎！我要的是速度！是市场份额！是用这五百万两，砸出一个价值五千万两的垄断帝国！”
五百万两？！众人再次被这天文数字震得目瞪口呆！王妃这是把整个璃记的未来，都押在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全国价格战上！
“执行命令！”沈清璃的声音如同战鼓，轰然擂响，“我要在三个月后，看到大周境内，凡有璃记分号之处，布匹、日化、民生杂货这三类，璃记一家独大！任何敢跳出来挡路的，不管他是百年老号还是地头蛇，都给我——碾过去！”
“雷霆计划”如同它的名字，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席卷了大周南北。
扬州府，东关街。
“通海盐行”气派的门脸前，此刻却门庭冷落。大掌柜朱大疤瘌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看着街对面新开张的“璃记扬州分号”门前那汹涌的人潮和震天的吆喝声，脸上的疤痕狰狞地扭曲着。
“璃记精纺棉布，原价八十文，现价四十八文！买三丈送定制汗巾一条！”
“璃记‘净颜’香皂，买一送一！去污留香，只要二十文！”
“璃记加厚精铁锅，二百五十文一口！三年包换！”
…
低廉到令人发指的价格，配合着训练有素、笑容标准的伙计，还有那整洁明亮、货品摆放如同尺子量过般的店铺，对扬州百姓形成了致命的吸引力。反观“通海盐行”和其他几家盐商兼营的杂货铺，东西贵不说，伙计还爱搭不理，货品蒙着灰。
“他娘的！”朱大疤瘌狠狠啐了一口，“姓沈的娘们欺人太甚！不卖盐，改卖布卖锅来恶心老子？还卖这么贱！她有几个钱这么烧？！”
“朱爷！”一个心腹慌慌张张跑过来，“不好了！咱们铺子里那几个干了十年的老伙计…王二麻子、李老抠…刚才…刚才都递了辞呈！带着家伙什…投奔对面璃记去了！听说…璃记直接给了双倍工钱，还…还许了那什么‘身股’！”
“什么？！”朱大疤瘌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人，也被挖了！
蜀中渝州，“庆丰布行”。
曾经渝州布业龙头的老字号，此刻仓库里堆满了积压的、色泽暗淡、质地稀疏的土布。东家刘庆丰看着账房递上的、被红色墨水浸透的赤字账本，双手颤抖。
“东家…这个月…只卖出去三匹布…还是…还是看在老主顾面子上，亏本卖的…”账房声音发颤，“璃记…璃记的‘北境棉布’，又降价了…现在只要三十五文一尺…颜色又正，布又密实…还…还搞什么‘以旧换新’，拿咱家的旧布去，买他们的布还能再便宜…现在…现在满城的人，都只认璃记布了…”
“三十五文…”刘庆丰喃喃自语，失魂落魄。这个价，连他工坊里最差的次品布成本都不够！璃记是怎么做到的？他想起前几日偷偷去璃记渝州分号工坊外看到的景象：巨大的水轮驱动着机器，女工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着，效率高得吓人！还有那些严苛到变态的质检…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湖广武昌，“永香斋”胭脂铺。
曾经门庭若市、香风阵阵的铺子，如今冷冷清清。几个打扮妖娆的妇人拿着璃记的“凝脂玉容膏”小样，在门口指指点点，嗤笑声清晰地传进店里。
“哟，还卖二两银子一盒呢？看看人家璃记的，又香又润，这么大一盒才一两二！还送小样！”
“就是！听说‘永香斋’的老师傅都被璃记挖走了！现在卖的都是学徒瞎鼓捣的次品！”
柜台后，少东家脸色惨白，听着这些议论，看着货架上蒙尘的胭脂盒，再想想家里堆积如山的高利贷借据，终于承受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价格！货源！人才！
璃记的“雷霆计划”，如同三柄无坚不摧的重锤，精准地砸在每一个地方性对手最脆弱的命门上！
价格碾压： 在标准化生产带来的极致成本控制下，璃记的降价空间远超对手想象。当对手被迫跟进时，等待他们的只有亏本和资金链断裂。
货源冲击： 依托全国性的原料网络和高效工坊，璃记的货源如同永不枯竭的洪流，迅速填满市场。对手的工坊要么效率低下成本高昂，要么干脆被璃记挖空了核心匠师，陷入无货可卖或只能卖劣质货的绝境。
人才虹吸： “星火计划”如同精准的抽水机，将对手最核心、最有价值的人才和技术，连根拔起，吸入璃记的体系。失去了人才支撑，对手的抵抗如同无源之水，瞬间崩溃。
恐慌如同瘟疫，在全国各地的老字号和地头蛇之间疯狂蔓延。抵抗？在璃记这套组合拳面前，任何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降价？死得更快！不降价？等死！串联？璃记的情报网如同鬼魅，往往他们刚密谋完，璃记的针对性降价和人才挖角就已经精准地砸到他们头上！
三个月！
仅仅三个月！
大周商贸版图，天翻地覆！
当赵全和王大山带着“标准化推行督察组”再次巡查全国各分号时，看到的景象让他们震撼不已。
曾经需要戒尺和钢刀才能勉强推行的《管理手册》，如今已如同呼吸般自然融入每一个分号的日常。店面整洁如新，伙计笑容标准，服务流程一丝不苟。工坊里，机器的轰鸣声沉稳有力，工人们动作娴熟精准，质检员拿着放大镜和标准卡，如同最苛刻的法官。仓库里，货品分门别类，标识清晰，账实相符率近乎完美！
更重要的是，在分号辐射范围内，璃记主营的布匹、日化、民生杂货三大类目，市场份额已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七成？八成？甚至更多！曾经盘踞一方的老字号，要么像“通海盐行”一样，灰溜溜地收缩到仅剩的盐业老本行（还时刻担心璃记会不会哪天也杀进来），要么像“庆丰布行”、“永香斋”一样，彻底破产倒闭，连招牌都被人摘了去当柴烧。
垄断！
一个由价格战开路、标准化筑基、高效物流和人才战略支撑的、覆盖大周主要经济区域的行业垄断格局，在腥风血雨的三个月里，被沈清璃用铁血手腕，强行奠定！
苏州璃记总号，顶层书房。
沈清璃看着赵全呈上的、汇总自全国各分号的最终战报，脸上没有任何狂喜，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平静。沙盘上，代表璃记的小红旗已连成一片赤色的海洋，曾经的黑旗，或被拔除，或龟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王妃，雷霆计划…大获全胜！”赵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激动，也是敬畏。这三个月，他亲眼见证了王妃如何运筹帷幄，将整个大周商界搅得天翻地覆，亲手缔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商业帝国雏形。
“嗯。”沈清璃淡淡应了一声，合上战报。她走到巨大的琉璃窗前，俯瞰着下方运河码头上，挂着“璃记”商旗、如同长龙般进出的庞大船队。夕阳的金辉洒在船帆上，也映照着她清冷的侧脸。
胜利的果实巨大而甜美。但沈清璃心中没有丝毫松懈。垄断带来的，不仅仅是财富和权力，更是无边的忌惮、更凶猛的反扑和更高层面的博弈。地方上的小虾米被碾碎了，真正的巨鳄——掌控着盐铁专营、钱庄票号、乃至朝堂话语权的顶级权贵和资本大鳄，已经将警惕而贪婪的目光，投向了这头迅速崛起的商业巨兽。
柳如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将一份密报放在沈清璃的书案上。
“王妃，京城急报。两淮盐运使郭淮安（郭太师远房侄孙），昨日在府中大宴宾客，席间痛斥‘北地商贾’扰乱盐市、败坏纲纪（实则是璃记低价民生货冲击了依附于盐业的杂货利润）。席间宾客，有户部侍郎钱敏中（掌管全国赋税）、‘通汇源’钱庄大东家陈万年、还有…英国公府的二公子陆文昭。”
沈清璃拿起密报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跳梁小丑。”她轻声道，目光却投向窗外更广阔的天地，“盐运使？户部侍郎？钱庄大鳄？勋贵子弟？这就坐不住了？”
她转过身，眼中跳跃着比三个月前更加锐利、也更加深邃的光芒。
“也好。江南的肉吃完了，地方的骨头也啃干净了。是时候…”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案上那份《璃记分号标准化运营管理手册》，最终停留在最后一页，一个尚未完全展开的章节标题上：
“金融创新：钱庄\/汇票体系构想”。
“赵全。”沈清璃的声音清冷而坚定。
“属下在！”
“通知下去，各分号，维持现有价格体系，巩固战果！同时，给我盯紧各地粮价、盐价波动！尤其是两淮！”
“柳如眉。”
“属下在！”
“你亲自跑一趟京城。替我递个帖子给‘通汇源’的陈万年大东家。就说…我沈清璃，想跟他谈笔大买卖。关于…汇通天下的买卖。”
书房内一片寂静。赵全和柳如眉都感受到了王妃话语中那股即将掀起的、比价格战更加汹涌、也更加危险的滔天巨浪。
碾压地方对手，奠定行业垄断，只是征服商海的第一步。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将是掌控着国家经济命脉的金融巨鳄和盘踞在权力顶峰的官僚勋贵集团。
这盘棋，才刚刚下到中盘。真正的厮杀，正要开始。而沈清璃，已悄然将目光，投向了那流淌着真金白银、足以撬动国本的——金融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