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还沾着地板的微尘。
那道划痕很浅，像是被什么轻而细的东西拖过，边缘不规则，却一路延伸进走廊深处。我顺着它往前走，脚步没发出声音，影子贴得极紧，仿佛多出了一层皮肤。左眼有点发烫，银芒不再乱跳，而是沉在瞳孔深处，像一盏调到最低的灯。
我知道刚才看见的不是幻觉。陆绾绾掌心的沙粒逆流，拼成环形，映出南宫炽最后一个结局——他坐在灰雾里，有人伸手覆上他的头，然后笑了。那个影子，是我，又不是我。
但现在没时间想这些。
阿絮的声音突然在脑子里响起来：“你再不动，时栖就要被吸干了。”
我没停下脚步，“他什么时候开始被系统寄生的？”
“从你离开终局回廊那天起。”他顿了下，“植物系统本来最安静，结果被偷偷改造成数据中转站。根系连着全校监控，叶片刻了追踪码。时栖把自己的命脉接进去，想替你挡一次清剿预警，结果反被锁住意识。”
我皱眉，“所以他现在在哪？”
“不在现实。”阿絮说，“他的意识碎在三千株向日葵里，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囚笼。你要是不去，他撑不过今天。”
我没有立刻回应。走廊尽头的风忽然变了方向，窗帘垂落，门缝里的光斜切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亮线。我的影子跨过那道光，没有断裂，反而像水一样漫过去，重新聚拢。
这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
我闭眼，试着把意识往下沉。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影子去触碰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一瞬间，耳边响起细微的嗡鸣，像是无数根细线在震动。那是数据流，藏在校园的每一寸空间里，平时根本察觉不到，但现在，它们清晰得像贴在耳膜上的蛛网。
“你能听见？”阿絮问。
“嗯。”
“那就别愣着。顺根系走，别碰主干，全是陷阱。”
我抬起手，掌心对准天花板角落的通风口。那里有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绿光，顺着管道蔓延。那是植物系统的信号残迹。我让影子探出去一点，像伸出一根看不见的手指，轻轻搭上去。
刹那间，视野翻转。
不再是走廊，也不是教学楼。我站在一片无边的暗红空间里，脚下是流动的数据河，泛着金属光泽。远处，无数棵巨大的向日葵扎根在虚空中，茎秆透明，里面流淌着金色脉络。每一片叶子都浮着代码，缓慢旋转，像某种古老的封印阵。
这就是植物系统的核心区域。
而时栖的意识碎片，就散落在这些植株之间。
我向前迈步，脚踩在数据流上，没有下沉。影子自动延展，在身后铺开一片黑雾，像是为我隔开周围的高压电流。越靠近那些向日葵，左眼的灼热就越明显，像是有针在神经里来回穿刺。
“忍着点。”阿絮说，“这是系统在排斥你。你现在不是‘用户’，也不是‘宿主’，你是幽灵权限本身。它认得出你不一样。”
我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第一株向日葵前，我伸手触碰叶片。瞬间，一股冰冷的信息冲进脑海——是食堂温室的实时画面：所有植物都变成了半透明晶体，叶面布满监控符文，地底的根系缠绕成网，正不断上传数据。而在中央的培养槽里，躺着一个人影，双眼紧闭，脊椎处插着七根发光导管，连接着地下服务器。
那是时栖的身体。
我收回手，转向第二株。第三株。第四株……每一株都藏着一段记忆碎片。有的是他小时候在花盆里种下第一颗种子；有的是他深夜浇水，发现叶片上浮现系统解析公式；还有一段，是他主动将向日葵根系接入我的血管，脸色惨白，却笑着说：“至少能帮你多活一天。”
我一颗一颗地走过，影子在我身后缓缓展开，像一张不断编织的网。每当经过一株向日葵，就有细微的灰雾从叶片中剥离，顺着影子流入我的体内。那是阿絮残留的旧部，曾替我写作业、偷试卷的鬼怪们留下的痕迹。他们早就散了，但在这里，他们的怨气值还在流转。
“你在组队？”阿絮冷笑一声。
“借个路。”我说，“你那些手下总得有点用处。”
他没再说话。
当我走到最大的那株向日葵前，整片空间突然震荡。警报声没有响起，但空气变得粘稠，四周的代码开始加速旋转，像是察觉到了入侵者。我的左眼猛地抽痛，银芒不受控地暴涨，几乎要撕裂视网膜。
“快！”阿絮低喝，“它要启动反噬程序了！”
我咬牙，伸手按在那株向日葵的花心。
花瓣瞬间剥落，露出内部跳动的核心——一颗拳头大小的晶体，表面浮着复杂的纹路，像一颗微型的大脑在呼吸。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所有向日葵同时震颤，根系如血管般搏动，金色脉络疯狂闪烁。
三千个碎片，同时回应。
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拉回来。
地面裂开，一道人影从数据河中升起。他穿着食堂的粗布围裙，双手沾着泥土，头发乱糟糟的，可当他睁开眼时，整个人的气息彻底变了。他的脊椎延伸出两道光翼，像是由无数叶片拼接而成，脉络分明，微微发亮。
他单膝跪地，不是屈服，而是像完成某种仪式。
“观测者大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您终于来了。”
我没动，也没让他起身。透过他的眼睛，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无数条发光的丝线贯穿整个校园，每一条都连接着一个通灵体的生命轨迹。有的明亮，有的黯淡，有的已经断裂。而所有线条的终点，都指向地下最深处，一团不断搏动的黑核。
那是南昭学院真正的核心。
“你能看见命运线？”我问。
“是您让我看见的。”他说，“刚才那一刻，所有向日葵的记忆融合了。我明白了，我不是系统持有者，我是它的‘接口’。而您……是能改写接口规则的人。”
阿絮在我脑中冷笑：“听听，这话说得多顺。”
我没理他，盯着时栖，“你能带我去那团黑核吗？”
“可以。”他抬头，“但一旦接近，系统会立刻锁定您。而且……”他顿了顿，“那里不止有数据，还有‘人’。”
“什么人？”
“被吞进去的，没能逃出来的。”
我沉默了一秒，然后点头。
“先离开这里。现实里的身体撑不了太久。”
话音刚落，我感觉胸口一紧，像是被人掐住了呼吸。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数据河流速变慢，向日葵的光芒逐渐暗淡。是现实躯壳在警告我——意识滞留太久了。
“走！”阿絮催促。
我最后看了时栖一眼。他站在原地，光翼缓缓收拢，眼神坚定。
下一瞬，我猛地睁眼。
教学楼走廊依旧安静，窗外阳光正好。我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指尖离墙壁只有半寸。可我知道，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影子贴在脚下，比之前更沉，更实。
“你感觉到了吗？”阿絮问。
“什么？”
“数据流的温度。”他说，“刚才你进去的时候，整个系统……抖了一下。”
我没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有一道细小的裂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正渗出一滴血珠。
血珠落下，没砸在地上。
它停在半空，悬浮着，像被无形的力量托住。
然后，缓缓倒流，回到我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