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熔炉一芥
光。
纯粹、狂暴、吞噬一切的光。
那不是视觉意义上的明亮,而是所有感知被彻底剥夺后,残留在意识底片上的、关于“存在”本身的暴力涂抹。银白、暗红、乳白、暗金……数种性质迥异却同样磅礴到不可思议的能量,在那碰撞的中心点疯狂绞杀、湮灭、再生,将空间本身都撕扯成一片混沌的色块与线条的乱流。
嬴的意识,便如同一叶被投入这能量熔炉中心的扁舟。在接触的刹那,他感觉自己“存在”的每一个基本单元——血肉、骨骼、经脉、灵力、甚至构成神魂的每一缕念头——都在这无法形容的狂暴撕扯中被瞬间“解构”。剧痛?那已经超出了“痛”的范畴,那是存在本身被否定、被拆解、被投入不同属性法则的磨盘里反复碾压的终极虚无感。
视野、听觉、嗅觉、触觉……所有感官早在第一瞬间就彻底失灵。唯有左手掌心传来的、那块灰白残石骤然爆发的、与毁灭截然相反的温润沉凝之感,以及体内太初煞元、星辰龙印、金乌残炎在濒临彻底崩溃前,于生死大恐怖刺激下自发进行的、近乎本能的疯狂运转与融合,构成了他在这片混沌毁灭之海中,唯一还能勉强感知到的、维系着他最后一丝“自我”的脆弱锚点。
灰白残石的乳白光芒,此刻并未如之前般扩散净化,而是向内收敛、凝聚,如同一层薄薄的、却坚韧到不可思议的透明胎膜,勉强包裹住嬴的左手、左臂,并以此为起点,艰难地试图向全身蔓延。它所过之处,那足以将精铁瞬间气化的狂暴能量乱流,竟被短暂地“抚平”、“隔开”,仿佛这层光芒本身蕴含着某种更高层级的“秩序”法则,强行在这片混乱中开辟出一小片暂时的“非混乱”区域。
但这片区域太小了,蔓延得也太慢。嬴身体的绝大部分,依旧暴露在毁灭洪流之中。
就在这时,他体内那三种濒临暴走的力量,在外部毁灭压力和残石秩序光芒的奇异刺激下,发生了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变化。
太初煞元那深邃的暗金色泽,此刻如同被点燃的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颜色由暗金转为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威严的赤金,其中浮现出更多繁复玄奥的天然纹路,这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自行游走、组合,隐隐构成某种残缺的、与那赤煞岩石柱乃至地底“龙吟”同源,却又似乎更加本源、更加古老的图腾虚影。它不再仅仅是被动防御或运转,而是如同饥饿了万古的凶兽,竟开始主动地、贪婪地吞噬、同化周围冲击而来的、属于那赤煞石柱与地底洞口的暗红龙煞!虽然吞噬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毁灭的速度,但每吞噬一丝,太初煞元便壮大一分,颜色也更深邃一分,那赤金图腾虚影也凝实一丝。
星辰龙印则彻底失去了形体约束,化作一团滚烫的、仿佛由液态星光与龙魂精粹混合而成的光团,从嬴左手背“挣脱”出来,悬浮于他残存的意识核心附近。它不再悲鸣,而是发出一种低沉、威严、却又带着无尽迷茫与渴求的嗡鸣。它似乎被那地底传来的、更加完整古老的“龙吟”所吸引,本能地想要投奔而去,却又被嬴残存的意志与灰白残石的秩序光芒所束缚,更被周围狂暴对冲的银白星光(来自高天漩涡)与暗红煞气所刺激、排斥。在这种极致的矛盾与撕扯中,龙印光团剧烈波动,不断逸散出细碎的、蕴含着精纯龙气与星辰道韵的光点,这些光点一部分被太初煞元吞噬,一部分则融入了嬴正在崩溃又艰难重组的躯体与经脉之中。
而那一丝金乌残炎的气息,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如同被投入纯氧的火星,轰然爆燃!它不再是一丝气息,而是化作了一簇微小的、却凝练到极致的纯金色火焰,核心处甚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象征太阳本源的淡白。这簇火焰灼热、锋锐、带着焚尽诸邪、净化万物的堂皇意志,它没有去吞噬龙煞或星力,而是如同最忠诚的卫士,紧贴着灰白残石光芒蔓延的边缘,主动灼烧、净化那些试图突破秩序屏障、侵蚀嬴本源的狂暴能量乱流与其中蕴含的混乱意志。它所过之处,连能量乱流都被“烧”出一小片短暂的“真空”。
三种力量,在毁灭的熔炉中,以嬴这具濒临彻底崩解的身体为战场,进行着一场诡异而凶险的“自救”与“吞噬”。太初煞元掠夺龙煞壮大自身,并开始反哺、稳固嬴正在消散的生命本源;星辰龙印被迫“析出”最精纯的本源,融入嬴的躯体与意识;金乌残炎则焚尽杂质,守护核心。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那块神秘的灰白残石,以它蕴含的微弱却坚韧的古老“秩序”之力,勉强维系着这一小片脆弱的、不稳定的“平衡”区域,让这场发生在蝼蚁体内的奇迹,不至于在诞生之初就被外界的洪流彻底碾碎。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嬴残存的意识,在这片光与热的混沌、剧痛与重组的撕扯、吞噬与净化的交响中,逐渐沉沦,却又在沉沦的深渊边缘,被体内那三种力量野蛮生长所带来的、近乎新生的“存在感”一次次拉回。
他仿佛“看”到了许多破碎、混乱、无法理解的画面:
赤色的大地,苍穹碎裂,无尽的星辰如同燃烧的陨石坠落,一头庞大到遮蔽天日的、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形态与威严的生物,在星雨中发出震动寰宇的悲鸣与怒吼,最终断裂、坠落,龙血如海,浸透大地……
无数身影在破碎的大地上穿行,他们气息或强或弱,穿着古老的服饰,手持奇异的法器,围绕着一处处龙血浸染最深、龙煞与坠星之力最浓郁的地点,刻画下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阵纹,埋下各种闪烁着异光的材料,引动残存的星辰之力,与龙血龙煞进行着危险的沟通与束缚……
他看到了一截断裂的、燃烧着暗红煞焰的龙角,被深埋进一处地火与星力交汇的节点,上方建起一座不断抽取其力量的池子(星力池?)……
他看到了一块更加巨大完整的灰白石碑,碑文闪耀,镇压着一处龙煞喷涌最烈的地穴,但碑体在漫长岁月中不断被侵蚀,最终在一次剧烈的地脉变动中碎裂,最大的一块残片飞向远方(望星岩?),较小的碎片散落各地(包括他手中这块?)……
他还“听”到了更多破碎的意念呢喃,充满了不甘、愤怒、算计、疲惫、以及一丝……深藏的希望?
“……以龙陨煞为薪,以星坠力为柴,铸此不朽之炉……”
“……逆乱阴阳,窃取造化,补我界残缺……”
“……镇!镇!镇!非镇其形,乃镇其‘势’,导其‘力’……”
“……幽冥为隙,可通彼端,然凶险莫测……”
“……后来者……若见碑文不全……地火逆涌……星轨偏移……速离……速离……”
这些画面与声音杂乱无章,如同被撕碎后混杂在一起的万花筒,充斥着他的意识,带来剧烈的胀痛与混乱,却又似乎蕴含着关于这坠星湖、关于这古阵、关于那陨落古龙的惊天秘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海量的、无法承载的碎片信息彻底冲垮,体内三种力量的“自救”也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灰白残石的光芒开始明显黯淡、收缩的刹那——
外界那毁灭性的能量对冲,似乎也达到了一个短暂的平衡或衰竭点。
那从高天漩涡劈落的暗红光柱,与赤煞石柱凝聚的晶甲领域,在经历了最激烈的湮灭与消耗后,光芒同时黯淡下去。赤煞石柱表面的暗红微光近乎熄灭,柱体甚至出现了数道巨大的、几乎将其拦腰截断的裂痕,周围焦黑领域的范围也缩小了大半。而那地底洞口喷涌的古老龙煞气息,也变得断断续续,其中蕴含的痛苦与愤怒似乎转化为了更深的沉寂与疲惫。高天上的暗红漩涡,转速明显减缓,体积似乎也缩小了一圈,那冰冷的“注视”感虽然依旧存在,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毁灭冲动,多了一丝……类似于“消耗过大后的审视”?
碰撞的中心,那毁灭性的能量乱流并未完全平息,但强度和混乱程度却骤然降低了一个层级。从足以瞬间湮灭一切的“熔炉核心”,降级为“虽然依旧危险致命,但已非绝对死地”的狂暴能量余波区。
而嬴那被灰白残石光芒勉强包裹、体内正经历着诡异“自救”与“吞噬”的身体,便在这能量乱流强度骤降的瞬间,被一股残余的、方向混乱的冲击波狠狠抛飞了出去!
如同一颗被激流卷起的石子,他的身体划过一道混乱的弧线,远远地抛离了赤煞石柱与地洞所在的中心区域,朝着西北方向更深处、那片之前因能量对冲而被暂时忽略的、更加黑暗沉郁的荒原坠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嬴模糊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撞碎了什么脆弱的东西(一片低矮的、颜色暗紫的怪异灌木?),然后落入了一片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和腐烂气息的泥泞之中。撞击并不猛烈,身下的泥沼异常柔软,甚至带着一种吸力,让他不断下沉。
外界狂暴的能量波动与龙煞威压,在这里变得异常微弱、沉闷,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无形的帷幕所隔绝。只有左手掌心那块已经彻底灰暗、甚至表面出现了几道新裂痕的残石,依旧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润感。而体内,太初煞元、星辰龙印(已重新缩回手背,沉寂如死,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金乌残炎(那簇火焰已近乎熄灭,只余一点灼热的本源藏在丹田)也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陷入了最深沉的“沉睡”,只有太初煞元那变得愈发深邃、隐现赤金图腾虚影的底色,以及经脉骨骼中隐隐多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之前不同的“龙”之质感与星辰道韵,证明着刚才那场发生在毁灭熔炉中的诡异蜕变并非幻觉。
黑暗彻底吞没了意识。
最后残留的感知,是脸颊陷入冰冷滑腻的污泥,以及……极远处,似乎从营地那个方向,传来了某种沉闷的、有节奏的、仿佛巨锤敲击大地的震动声响,以及……一道划破长空、锐利而熟悉的剑啸?
是柳如星?还是……别的什么?
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与寂静。
只有身下的泥沼,发出细微的、仿佛吞咽般的汩汩声,带着他,缓缓下沉。而更深处,这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荒原沼泽底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扰动下,微微……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