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幽骸引路
冰冷的水流,裹挟着腐败的气息与滑腻的触感,推搡着嬴的躯体,将他如浮木般卷向那片深沉无尽的黑暗。眼前只有流淌的惨绿磷光,汇成一条条蜿蜒的光带,如同通往冥府深处的引魂之河。身体依旧沉重而麻木,左肩颈被那灰黑触手腐蚀过的地方,传来阵阵灼痛与麻痹,随着水流冲刷,似乎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被剥离,但那阴寒刺骨的感觉却更甚。每一次被水流带动着翻滚、撞击到不知是骸骨还是残垣的坚硬物体,都带来一阵新的钝痛与气血翻涌,让他本就微弱的意识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反复挣扎。
他无力抗拒这股越来越强的水流吸力,只能勉强维持着那口若有若无的气息,将残存的意志集中在感知与观察上。左手掌心那道灰白残石留下的印痕,持续散发着微弱的凉意,仿佛一枚定魂的冰玉,让他在冰冷与眩晕中始终保留着一线清明。体内,太初煞元的赤金核心依旧传递着清晰的“牵引”感,如同无形的线,牢牢系在前方那片暗紫光芒上;而幽冥血契则如同被冰水浸泡的蛇,蛰伏更深,只余下一种冰冷而“舒适”的沉寂,与周围浓郁到极致的阴寒环境诡异地融为一体。
随着水流加速,视野中的景象也在不断变化。那些零散的、巨大的惨白骸骨阴影逐渐变得密集,磷光照耀下,嬴终于能更清楚地看清它们的部分细节——那蜿蜒如山脉的,确实是某种巨蛇或蛟龙类的脊椎,每一节骨节都大如磨盘,表面布满粗粝的纹路和断裂的茬口;那斜插的翼骨,骨骼呈现一种奇异的、类似琉璃的半透明质感,边缘锋锐,即使沉埋万古,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锐气;更远处,隐约可见更加庞大、生着多对肢节和复杂头冠的骨骸轮廓,其形态已然超出了寻常妖兽的范畴,充满了古老而蛮荒的气息。
这些骸骨并非随意散落。嬴注意到,它们似乎都朝向一个大致的方向,并且许多骸骨的姿态,都呈现出一种挣扎、扭曲,或拱卫、守护的形态。有的骨骼深深插入周围的黑色岩壁或地面,仿佛生前最后一刻仍在奋力固定身形;有的数具骸骨交叠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搏杀至死,还是共同抵御着什么;还有少数几具特别庞大、骨质晶莹如玉的骸骨,孤独地占据着某片区域的核心,周围散落着更多细碎的其他骨骼,如同臣子拱卫君王。
“这里……果然是一片古战场?或者……一处庞大的、镇压着无数凶兽的‘墓场’?”嬴心中寒意更甚。什么样的力量,能将如此多强大、形态各异的古老生物尽数埋葬于此?坠星湖的古阵,难道不仅仅是为了转化龙煞星力,还兼具着“坟场”或“囚笼”的功用?
除了骸骨,水底遗迹的痕迹也越发清晰。那些坍塌的黑色石质建筑残骸规模更大,风格更加粗犷古朴,石料表面依稀可见宏大而抽象的浮雕残留,描绘着星辰、巨兽(有些类似外界的骸骨)、以及一些模糊的人形身影进行着某种仪式。断裂的石柱更加高大,其上雕刻的纹路虽然模糊,却隐隐透出一种沉重、肃穆、与“镇压”、“秩序”相关的意蕴。他甚至看到了一些半埋在淤泥中的、更加完整的金属器物残片,虽然锈蚀严重,但形制奇特,非刀非剑,更像某种仪仗或祭祀用具。
一切迹象都表明,这片幽冥水底,绝非自然形成。它是一个被精心设计、或者说,在古阵形成过程中,被某种宏大力量强行“塑造”或“侵蚀”出的特殊区域,用以容纳、镇压、乃至利用那些与古龙一同陨落、或后来被吸引、封印于此的古老存在。
而前方那点暗紫光芒,便是这片“墓场”或“囚笼”深处,最醒目、也最诡异的标志。
随着距离拉近,嬴终于看清,那暗紫光芒并非一个单纯的光点,而是一个……悬浮在更深处水域中的、巨大的、不规则的发光体!它约有数十丈方圆,整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凝固紫水晶般的质感,内部仿佛有粘稠的、暗紫色的光液在缓缓流转、旋动。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吞噬光线的深沉,使得它周围的水域比其他地方更加黑暗。而在那紫水晶般的“核心”外围,萦绕着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惨绿磷光带,如同给它镶嵌了一圈诡异的光环。
水流,连同那些被吸引的磷光,最终都汇向了那个巨大的暗紫发光体下方,仿佛那里是一个无形的“入口”或“宣泄口”。
太初煞元核心传来的“牵引”感,也赫然指向那发光体的中心!
更近一些,嬴甚至能隐约看到,在那半透明的暗紫发光体内部,似乎……封存着什么东西?那轮廓极其模糊,被流转的光液和深沉的光芒遮掩,只能勉强辨认出似乎有棱角,有起伏,不像生物,更像……某种建筑?祭坛?或者……棺椁?
而就在嬴被水流卷到距离那暗紫发光体不足百丈,即将被吸入其下方那更加湍急、明显形成漩涡的水流通道时——
异变再生!
他身侧不远处,一具半掩在黑色石堆中的、格外巨大的、骨质呈暗金色的奇异颅骨,其空洞的眼窝深处,毫无征兆地,燃起了两点深紫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幽光!
紧接着,仿佛是连锁反应,周围水域中,数十具形态各异、但都散发着不凡气息(哪怕只剩骸骨)的古老遗骸,其眼窝、胸腔、或骨骼连接处,相继亮起了类似的深紫色幽光!这些幽光并非磷光那种惨绿,而是更加深邃、更加威严、也似乎……更加“清醒”!
它们并未像之前那灰黑触手般立刻发动攻击,反而像是被某种更高级的意志“唤醒”了。所有燃起深紫幽光的骸骨,无论原本姿态如何,此刻都缓缓地、僵硬地……转动了“头颅”(或相应的部位),齐刷刷地“望”向了嬴,或者说,望向了他被水流卷往的那个暗紫发光体方向。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无尽死寂、古老威压、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与“等待”的宏大意志场,瞬间笼罩了这片水域!这意志场比之前那深渊“注视”更加具体,更加“有主”,仿佛是由这数十具强大遗骸残留的意志碎片,在某种核心的统御下,临时凝聚而成的!
嬴如遭重击,本就脆弱的神魂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耳中轰鸣,连呼吸都几乎停滞!若非左手掌心印痕及时传来一股更加清冽的凉意,护住他识海核心,恐怕这一下意志冲击就足以让他彻底魂飞魄散!
这些遗骸……还有残存的意志?它们在等待什么?审视什么?阻止?还是……放行?
就在嬴神魂震荡、意识模糊之际,那最先亮起深紫幽光的暗金色颅骨,其下颌骨忽然微微开合,发出一串低沉、干涩、仿佛无数骨骼摩擦的、意义不明的古老音节!这音节并非通过水流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嬴的意识深处!
紧接着,周围其他燃起幽光的骸骨,也纷纷发出类似的、或高或低、或急促或缓慢的骨骼摩擦声,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这些“低语”杂乱无章,充满了岁月的磨损与混乱,但嬴凭借左手印痕的凉意护持和太初煞元核心的微妙感应,竟勉强从中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破碎的意念碎片:
“……未至……时辰……”
“……钥匙……不全……”
“……血裔……驳杂……非纯……”
“……龙煞……星力……乱……”
“……彼端……裂隙……不稳……”
“……守门……之责……”
钥匙?血裔?时辰?守门?彼端裂隙?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破碎的拼图,让嬴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猜测。难道这暗紫发光体,是通往某个“彼端”(幽冥之渊?)的“门”?这些骸骨是“守门者”?它们需要特定的“钥匙”、特定的“血裔”、在特定的“时辰”才能开启?而自己这个身具驳杂龙气(星辰龙印)、太初煞元、又带着幽冥血契的“闯入者”,在错误的时间到来,触发了它们的“审视”?
如果真是这样,它们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个“不合格”的闯入者?像对付那灰黑触手一样驱逐?还是……直接抹杀?
就在嬴心神紧绷,等待着这些被唤醒的“守门骸骨”下一步动作时,体内那沉寂的幽冥血契,似乎被这片宏大的、充满死寂与古老威压的意志场,以及那暗紫发光体中隐隐传来的、某种更加深邃幽暗的气息所刺激,终于……不再仅仅是“悸动”!
它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活跃”起来!
一股冰寒、死寂、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嬴心脏深处爆发,瞬间蔓延至全身!这气息与周围水底的阴寒死气高度同源,却又更加精纯、更加霸道,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嬴闷哼一声,体表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幽蓝色的冰晶,血液似乎都要被冻结,意识更是如同坠入万载玄冰之中,思维近乎停滞!但与此同时,左手掌心的灰白残石印痕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冽凉意,死死抵住这股来自体内的冰寒侵蚀;太初煞元的赤金核心更是剧烈震动,散发出灼热威严的气息,与那冰寒死气激烈对抗!
他体内,瞬间变成了三方力量(血契冰寒、残石清冽、煞元灼热)混战的战场!痛苦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而外界,当这股精纯的幽冥冰寒气息从嬴身上散逸开一丝的刹那——
所有燃着深紫幽光的守门骸骨,齐齐一震!
那些杂乱的低语瞬间停止。
所有的“目光”(幽光),都死死锁定在了嬴身上,或者说,锁定在了他体内散发出的那丝幽冥血契气息上!
那最先开口的暗金色颅骨,眼窝中的深紫幽光剧烈闪烁,下颌骨再次开合,发出一串更加急促、更加清晰的骨骼摩擦音,其中蕴含的意念碎片,嬴这次听得更加明白:
“……幽冥……印记……”
“……古老的……契约……”
“……并非……钥匙……却通……彼端……”
“……变数……还是……契机……”
“……指引……还是……毁灭……”
其他的骸骨也纷纷发出类似的、充满惊疑、犹豫、甚至一丝……“困惑”的意念波动。它们似乎对幽冥血契的气息感到熟悉,却又因为嬴身上其他驳杂的力量(龙印、煞元)而感到矛盾和不确定。
那股笼罩水域的宏大意志场,在这一刻出现了明显的紊乱和分歧。有的骸骨幽光中透出警惕与排斥,有的则透出探究与犹豫,还有少数几具气息最为古老沉凝的骸骨,幽光闪烁间,竟隐隐流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看到一线希望的“激动”?
僵持。
冰冷的流水依旧推着嬴,缓缓漂向暗紫发光体下方的漩涡入口。守门的骸骨们“注视”着他,意志场波动不休,却并未立刻出手阻拦或攻击。似乎幽冥血契的出现,打乱了它们固有的判断和程序。
嬴在体内三方力量的撕扯和外界庞大意志的“注视”下,痛苦而浑噩,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就在他即将被水流卷入那暗紫发光体下方、光线更加幽暗湍急的漩涡通道的前一刻——
那具暗金色的巨大颅骨,眼窝中的深紫幽光猛地一定,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它没有再发出声音,而是缓缓抬起了仅剩的、残缺的前肢骨爪,朝着嬴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
没有能量攻击,没有实质接触。
但嬴却感觉到,那笼罩水域的庞大意志场中,属于这具暗金颅骨的那一部分,以及其他几具气息最为古老、似乎对它马首是瞻的骸骨意志,悄然“连接”上了他左手掌心的灰白残石印痕,以及……他体内那正与血契冰寒对抗的太初煞元赤金核心!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混合着古老沧桑意志的“信息流”,顺着这无形的连接,瞬间涌入嬴近乎冻结的意识:
“……持印……近‘渊眼’……”
“……煞元为引……血契为凭……”
“……见‘真实’……知‘因果’……”
“……然凶险……万死一生……”
“……去留……汝自决……”
信息流戛然而止。连接断开。
那暗金颅骨眼窝中的幽光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死寂。其他骸骨的幽光也相继熄灭。宏大的意志场如同潮水般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冰冷的水流,推着嬴,毫无阻碍地,坠入了暗紫发光体下方那幽暗湍急的漩涡通道,迅速被翻涌的暗流与更加深沉的黑暗吞噬。
在意识被彻底卷入漩涡、视线被黑暗吞没的最后一瞬,嬴仿佛看到,那巨大的暗紫发光体(“渊眼”?)内部,封存的模糊轮廓,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而耳边,只剩下了水流狂暴旋转的轰鸣,以及体内三方力量撕扯不休的、无声的咆哮。
持印近渊眼?煞元为引,血契为凭?见真实,知因果?凶险,万死一生?
这究竟是通往真相的指引,还是步入毁灭的陷阱?
漩涡深处,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