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冥沼沉渊
黑暗。
并非虚无的、概念上的黑暗,而是拥有重量、温度和质感的黑暗。它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浸透每一寸肌肤,填塞口鼻耳窍,沉甸甸地压在胸腔,让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变成与泥沼争夺空气的艰难拉锯。冰冷,却不是单纯的寒,而是一种渗入骨髓、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湿,混杂着浓烈的、万物腐朽后的甜腥与铁锈味,还有水草与某种未知生物黏液的特殊气息。
嬴的意识,便在这片沉重、冰冷、充满窒息感的黑暗泥沼深处,缓慢地、如同深水鱼类般,一点一点地重新凝聚。
最先恢复的并非视觉,而是触觉。身体被无处不在的、柔软而富有吸力的淤泥包裹,缓缓下沉,却又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水草或根须缠绕、托举,使得下沉的过程异常缓慢,近乎悬浮。皮肤传来被细小沙砾和尖锐植物残骸摩擦的刺痛,以及淤泥中某种微小生物蠕爬带来的诡异痒感。左臂,尤其是左手掌心,依旧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与周围阴寒格格不入的温润,那是灰白残石最后的力量痕迹,如同一盏即将熄灭的残灯,勉强维系着他与外界毁灭风暴隔绝后、这片死寂泥沼中最后的温暖锚点。
接着是听觉。并非寂静,而是充满了低沉的、汩汩的水流与气泡声,从身下更深处传来,仿佛大地在缓慢吞咽。远处,隔着厚重的淤泥与水层,隐约有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震动传来,节奏稳定,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是秦岳长老布阵引发的动静?还是“乱石滩”方向那场恐怖碰撞的余波仍在持续?更遥远的地方,似乎……真的有一道尖锐的、如同裂帛般的剑啸声,穿透重重阻隔,变得极其微弱,却依旧锐利地刺入他的感知,带来一丝模糊的熟悉与……担忧?是柳如星吗?营地怎么样了?
然后,痛觉如同苏醒的毒蛇,猛然噬咬全身。那不是尖锐的、集中的剧痛,而是从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经脉、每一块肌肉深处弥漫开来的、仿佛被彻底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钝痛与酸胀。尤其是丹田与左臂,前者如同被掏空后塞入了烧红的炭块,灼热与空虚并存;后者则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雷霆在经脉中游走、炸裂,带来阵阵麻痹与刺痛。这是力量透支、肉身濒临崩溃又强行被拉回的后遗症,也是体内那三种力量经历诡异“熔炉”蜕变后,与身体尚未完全磨合、甚至可能留下未知隐患的征兆。
嬴尝试动一下手指,回应他的只有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和神经末梢迟钝的反馈。他甚至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仿佛被泥沼吸走。只能在这片绝对黑暗与窒息中,被动地感受着身体的糟糕状态,以及外界那模糊而危险的动静。
然而,就在他竭力凝聚心神,试图内视己身,查看太初煞元、星辰龙印与金乌残炎的状况时,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安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他的意识。
是“注视”。
并非来自高天之上那狂暴龙煞漩涡的、充满毁灭意志的冰冷俯瞰。也不是来自赤煞石柱或地底“龙吟”的、混杂着愤怒与痛苦的古老威严。
这道“注视”,来自下方,来自这片泥沼的更深处。它更加……幽邃,更加……沉静,带着一种历经无穷岁月冲刷后的漠然与死寂,仿佛一个早已被世界遗忘的、沉睡在永暗深渊中的古老存在,因为上方突如其来的能量扰动和这个意外坠入的“异物”,而微微掀开了一丝眼缝。
这“注视”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观察”与“确认”。它扫过嬴的身体,掠过他左手的残石余温,触及他体内那三种奇特力量的残留波动(尤其是太初煞元中那新生的、与龙煞同源却更加本源的赤金图腾虚影,以及星辰龙印那近乎寂灭却本质未改的微光),然后……似乎“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嬴感觉到,身下那原本只是缓慢流淌、带着吸力的淤泥,流速和流向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不再是单纯地将他向下拖拽,而是如同拥有意识般,开始“引导”着他,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更加平缓、却更加不容抗拒地“移动”。
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接引”?或者说,“收纳”?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性质难以言喻的“气息”,如同渗透般,从周围的淤泥、水液、乃至更深层的地脉中,丝丝缕缕地渗入嬴近乎干涸的经脉与毛孔。这股气息冰凉、沉滞,带着浓郁的阴寒与水泽特性,却又诡异地不带有寻常阴煞之气的侵蚀与污秽感,反而有一种……仿佛能滋养神魂、安抚暴戾、沉淀杂质的奇特效果?
它缓缓渗入,与嬴体内残存的、陷入“沉睡”的太初煞元、星辰龙印本源、金乌残炎余烬接触。太初煞元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排斥”这种阴寒属性,但那股气息并未强行融入,只是温和地包裹、浸润,如同冰水镇抚着灼热的烙铁。星辰龙印的寂灭本源,在这股阴寒气息的浸润下,似乎……安定了一丝?而那簇近乎熄灭的金乌残炎,则本能地缩得更小,却并未与之冲突。
更让嬴心神一震的是,他体内那如附骨之疽、平时深藏不露的“幽冥血契”,在这股精纯阴寒气息的刺激下,竟然……微微“活跃”了起来!不是发作,不是侵蚀,而是一种仿佛遇到了“同源”或“适宜环境”般的、细微的“悸动”!它如同沉睡的毒蛇,在温暖的洞穴口抬了抬头,吐了吐信子,便又缓缓蛰伏下去,但那一瞬间的“存在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这气息……难道是……‘幽冥之气’?或者……极度精纯的‘玄阴真水’之类的天地奇珍?”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现在嬴混乱的意识中。这片看似死寂、充满腐朽的泥沼深处,竟然蕴含着如此精纯的、偏向幽冥或至阴属性的能量?而且,这能量似乎对稳定他目前混乱的状态,甚至对那麻烦的“幽冥血契”,都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作用?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那股引导他移动的力量忽然消失了。身体似乎停在了一片相对“空旷”些的区域内——并非没有淤泥,而是淤泥的密度和吸力明显减小,周围甚至能感觉到有缓缓流动的、冰冷的水流。
而那道来自深渊的、漠然的“注视”,也悄然收了回去,仿佛完成了某种“确认”或“安置”,重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沉眠。
黑暗依旧,窒息感稍减,身下是柔软而坚实的“地面”(或许是淤泥沉积的硬底?),周围是缓缓流动的阴寒水流与更远处汩汩的沉闷水声。
嬴像一具真正的尸体般,静静地“躺”在这片未知的泥沼深渊底部。身体的剧痛与虚弱,意识的模糊与混乱,外界遥远的震动与剑啸,体内力量的沉寂与异变,身周环境的诡异与未知……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他无法动弹,无法睁眼,无法呼喊,甚至无法有效思考。
只能等待。
等待身体在那种奇异的、精纯阴寒气息的浸润下,自行缓慢地修复一丝丝生机。
等待意识在无边黑暗中,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重新聚拢锋芒。
也等待着……这片仿佛隐藏着更多秘密的诡异泥沼,以及那来自深渊的短暂“注视”,是否会带来下一步的“变化”。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唯有永恒的阴寒与缓慢流淌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或许已是一整天。
嬴感觉到,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眼皮。
沉重如铁的眼皮,在意志的拼命催动下,终于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没有光。
只有更深沉、更浓稠的黑暗,以及黑暗中,一些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幽幽的、惨绿色的……磷光?
那些磷光如同夏夜坟场的鬼火,零星星点,在远处缓缓飘荡、沉浮,映照出一些模糊扭曲的、巨大的、如同某种生物骸骨般的惨白轮廓影子,在无边的黑暗水底,若隐若现。
而在那些磷光与骸骨影子更深处,仿佛无穷远的黑暗尽头,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磷光的、更加稳定、更加深邃的……暗紫色光芒,如同深渊之眼,恒久地、冷漠地……亮着。
嬴的心脏,在这片死寂的深渊底部,似乎漏跳了一拍。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而就在这时,他体内那沉寂许久的太初煞元,仿佛受到了外界某种无形存在的刺激,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地……“跳动”了一下。那新生的、隐现赤金图腾的煞元核心,传递出一丝近乎“渴望”与“警惕”并存的复杂悸动,遥遥指向……那黑暗尽头,暗紫光芒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