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祖母和母亲的默许,沈清辞像只被放归山林的小雀儿,浑身充满了干劲儿。从主院回来,连茶都顾不上喝一口,就拉着陆景珩钻进了书房,把她之前写写画画的那堆纸铺了满桌。
“快看快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指着图纸,“我琢磨好几天了!五味轩原先太小,功能也混在一起。这次咱们得好好规划一下!”
陆景珩被她感染,含笑凑过去看。只见纸上用秀气的笔迹画着简单的布局图,还分了区。
“你看这儿,”沈清辞指尖点着图纸入口处,“进门这里,设一个‘问诊茶歇区’。不单卖茶饮,先由坐堂医师(暂时还得我兼着)免费给客人号个脉,问问近日饮食睡眠,再推荐合适的茶饮或糕点。这叫……对症下茶!”
陆景珩挑眉:“这主意倒新鲜。只是你忙得过来?”
“开始肯定得我盯着,等理顺了,可以培养清风白芷呀!她们跟我这么久,耳濡目染,基本常识都懂!”沈清辞信心满满,又指向旁边,“这里,设‘成品选购区’。把茯苓糕、阿胶枣、还有我新想的那些方便携带的丸剂、膏方,都用干净漂亮的纸袋或小瓷瓶装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客人看中了直接拿,省时省力。”
她越说越兴奋,手指移到最里面:“最里面是‘雅间’和‘操作间’。雅间接待贵客或需要详细咨询的,安静。操作间严格分开,保证药材处理和食物制作干净卫生,闲人免进!我还想在后院搭个棚子,专门晾晒药材……”
陆景珩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柔软,点头道:“思虑周详。分区明确,流程清晰,更显专业。只是,”他指了指图纸上几个关键位置,“安保需加强。尤其是成品区和操作间,需安排可靠人手看守。账目也要更加清晰,日后规模大了,需有专人打理。”
“对对对!”沈清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安保交给阿福挑人我放心!账目嘛……”她狡黠一笑,“不是还有你这位大掌柜把关吗?”
陆景珩失笑,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好,我让账房先生帮你理个新章程出来。”
正说着,清风端着茶点进来,听到一耳朵,好奇地问:“姑娘,咱们铺子真要变大变样啦?”
“那当然!”沈清辞拉过她,“以后前堂接待,你和白芷可得挑大梁了!说话要更稳当,眼神要更利索,可不能像现在这样毛毛躁躁的!”
清风吐了吐舌头:“知道啦姑娘!保管不给您丢脸!是不是以后还能穿上新做的、更体面的衣裳?”她一脸憧憬。
“就你臭美!”沈清辞嗔道,“少不了你的!等新铺子弄好了,每人做两身新衣裳!”
“谢谢姑娘!”清风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辞几乎长在了五味轩。她拉着常山、阿福,还有铺子里的老伙计,对着现有的铺面比划来比划去,哪里拆墙,哪里开窗,哪里加柜台,讨论得热火朝天。
“东家,这面墙要是打通了,采光肯定好!就是这承重柱有点碍事……”老木匠常山皱着眉头比划。
“碍事就想法子绕过去嘛!或者把这柱子包起来,做成个摆药的格子架?”沈清辞拿着炭笔在墙上画草图。
阿福则更关心实际问题:“姑娘,扩建的时候,咱们这生意不能停吧?得搭个临时的棚子过渡一下,材料堆放也得找好地方,别挡了邻居的路……”
“福叔考虑得是!”沈清辞点头,“棚子的事您多费心。我跟周大娘他们都打过招呼了,暂时占点地方,他们都理解。”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对着新画的工坊布局图发呆,思考着如何安排清洗、炮制、熬煮、包装的区域才能互不干扰又流程顺畅,陆景珩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憨厚、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男子。
“清辞,这位是陈账房,府里老人了,算盘精,账目清,人也可靠。以后铺子账目上的事,可以让他帮着理顺。”陆景珩介绍道。
陈账房连忙上前行礼:“小的陈明,见过少夫人。少夫人有何吩咐,尽管差遣。”
沈清辞正愁账目这块呢,闻言大喜:“陈先生来得正好!快请坐!我正想请教,这工坊若是建起来,采购、加工、仓储、出货,这成本核算、流水记账,该怎么个章法才能清晰明了?”
陈账房显然有备而来,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几张写满字的纸:“少夫人思虑周全。小的粗略想了下,或可分设‘采购’、‘生产’、‘销货’三本明细账,再设一本总账统筹。每笔进出都需有经手人、验收入签字画押,月底核对……”
他侃侃而谈,条理清晰。沈清辞听得连连点头,心里踏实了不少。
送走陈账房,沈清辞挽着陆景珩的胳膊,感慨道:“有个得力帮手真好!感觉事情顺畅多了!”
陆景珩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色,心疼道:“事情非一日之功,别累着自己。母亲方才还问起,怕你太过操劳。”
“我心中有数。”沈清辞靠着他,“就是刚开始,千头万绪,总觉得有忙不完的事。等理顺了就好了。”她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上次说城南有处旧院子,适合做工坊?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
“明日如何?”陆景珩道,“我已让人简单打扫过。若你觉得合适,便可着手改造。”
第二天,两人便去了城南的院子。院子不小,虽有些旧,但格局方正,房屋结实,水井、灶台都是现成的,后院也宽敞,足够晾晒药材。沈清辞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十分满意。
“这里离铺子不远,送货方便。院子也清净,适合做工坊。”她已经开始规划哪里做库房,哪里砌灶台,哪里做包装间了。
“你喜欢便好。”陆景珩见她高兴,也笑了,“我让阿福找工匠,按你的要求修缮改造。”
“嗯!”沈清辞点头,又想起周老信里提到的竞争,“等工坊弄好了,咱们得有些‘独门秘方’才行。不能老是茯苓糕、阿胶枣,得推陈出新!”
正说着,阿福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奇怪:“少爷,姑娘,外面有个人,说是‘百味斋’的东家,想拜会姑娘。”
“百味斋?”沈清辞和陆景珩对视一眼,这是京城另一家有名的点心铺子,以做工精细着称,但并非药膳。他来找她做什么?
“请进来吧。”沈清辞道。
来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穿着绸衫、满面红光的胖子,一进来就拱手笑道:“这位便是陆少夫人吧?久仰大名!鄙人姓钱,是百味斋的掌柜。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钱掌柜客气了,请坐。”沈清辞还礼,心中警惕。
钱掌柜坐下,寒暄两句,便切入正题:“听闻少夫人的五味轩要扩大经营,还要建专门的工坊,真是年轻有为啊!鄙人今日前来,是想……谈桩合作。”
“合作?”沈清辞不动声色。
“正是!”钱掌柜笑道,“少夫人的药膳名声在外,尤其是那几样点心,供不应求。我们百味斋呢,别的不敢说,这制作点心的手艺、还有这销售的门路,还是有一些的。您看……能否将您那茯苓糕、阿胶枣的方子,转让给我们?或者,由我们百味斋来代工生产,挂上五味轩的牌子,利润嘛,好商量!”
原来是看中了配方,想摘桃子,或者分一杯羹。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带笑:“钱掌柜好意心领了。只是这药膳方子,乃师门所传,关乎疗效,不敢轻易外泄。至于代工……”她顿了顿,“五味轩的招牌,靠的就是真材实料和独特的火候手法,暂时还没有与人合作的打算。”
钱掌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少夫人,话别说这么满嘛。这做生意,讲究的是互利共赢。您一个人,又能做多大?与我们百味斋合作,借着我们的渠道,您的药膳才能卖得更远,赚得更多不是?”
陆景珩在一旁淡淡开口:“钱掌柜,五味轩如何经营,我们自有考量。不劳费心。”
钱掌柜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难看,干笑两声:“既如此,那鄙人就不打扰了。不过,少夫人,这京城生意场,水深着呢,单打独斗,可不容易。告辞!”说罢,拂袖而去。
阿福啐了一口:“什么东西!瞧他那副嘴脸,分明是看咱们姑娘生意好,眼红了!”
沈清辞倒不生气,反而笑了:“看来周老信里说的竞争,已经开始了。这是看我们年轻,想趁机压价,捞好处呢。”
陆景珩眼神微冷:“跳梁小丑,不必理会。只是,日后这类事情恐怕不会少。配方保密、工匠忠诚,都需格外留意。”
“嗯,”沈清辞点头,“正好提醒了我们。工坊的人手,必须找绝对信得过的。配方关键步骤,我得掌握在自己手里。”
钱掌柜的出现,像一块小石子投入湖面,提醒他们前路并非坦途。但这并未打击到沈清辞,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傍晚回到府中,沈清辞又钻进了小书房,对着图纸和药材样本写写画画,连晚饭都是匆匆扒拉了几口。陆景珩催了几次,她才不情愿地放下笔。
熄灯躺下,沈清辞却毫无睡意,脑子里还在转着工坊流程、新配方试验。她翻了个身,小声说:“景珩,你睡了吗?”
“还没。”陆景珩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又在想工坊的事?”
“嗯,”沈清辞往他身边靠了靠,“我在想,工坊光做现有的几样太单一了。得有些镇店之宝,别人轻易模仿不来的。我今日看了周老送的西域香料图谱,里面有几样,或许可以试试和传统药膳结合……”
她嘀嘀咕咕说着自己的设想,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竟是说着说着睡着了。
陆景珩在黑暗中笑了笑,替她掖好被角。他知道,她的“立业”之路刚起步,未来必有风雨,但只要她在身边,这般充满活力地朝着目标努力,他便觉得,一切都充满希望。
然而,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那位悻悻离去的钱掌柜,回到铺子后,并未死心。他沉吟片刻,对心腹伙计低声吩咐道:“去,给‘回春堂’的赵管事递个话,就说……五味轩的沈娘子,手里恐怕有不少宫里头流出来的好方子,如今正要建工坊,大肆扩张呢。问他……有没有兴趣‘合作’一下?”
伙计会意,悄然退下。夜色中,似乎有暗流,开始向着刚刚起步的“五味轩”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