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军寨派出的那支神秘使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其荡起的涟漪迅速向西北方向扩散,也牵动了北伐联军在北疆的整个情报与决策网络。
萧突迭接到我的命令后,立刻从七老图山据点中挑选了十名最精锐、最擅长山地追踪和野外生存的斥候,由一名唤作“石锁”的奚族老兵带队。石锁早年曾是出色的猎手和边境走私贩子,对燕山以北至河套边缘的地形了如指掌,通晓契丹、奚、蒙古等多种部族语言,为人机警沉稳。
“你们的任务,是远远吊住那支使队,看清楚他们最终进了哪个部落的帐篷,或者进了哪座城寨的大门。然后立刻回报,不需要你们动手,也不需要靠得太近被发现。明白吗?”萧突迭亲自交代。
“将军放心!只要他们不飞上天,不钻入地,弟兄们就能跟住!”石锁拍着胸脯保证。
使队离开废弃军寨后,果然一路向西北行进。他们似乎并不急于赶路,白天行走,夜晚扎营,行动颇有章法。石锁的小队远远辍在后面,利用地形和植被掩护,如影随形。沿途,他们发现使队并未与任何遇到的游牧部落深入接触,只是偶尔交换些清水或询问道路。
跟踪的第四日,使队进入了阴山南麓一片水草更为丰美的区域。这里散落着一些规模不大的部落营地,旗号各异,有契丹、奚、党项,甚至还有一些说不清归属的小部族。使队在一个名为“白草滩”的党项小部落营地外停留了半日,似乎进行了某种交易或接洽,随后继续西行。
石锁派人潜入白草滩营地打探,得知使队用几匹好马和部分皮货,从部落头人那里换取了一些干粮和向导服务,并询问了前往“黑水城”的道路和沿途情况。
“黑水城?”萧突迭接到石锁传回的消息,立刻在地图上寻找。黑水城,并非金国或西夏的正式州城,而是位于黄河“几”字形大弯东北角、原辽国西南路招讨司境内的一座废弃古城遗址。因其靠近黄河支流黑水(今乌兰木伦河)而得名。辽亡后,此地逐渐荒废,但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处于河套平原东北入口,南望长城,北接草原,西通西夏,东连幽云,成为各方势力(金国边军、草原部落、马匪、走私商队)不时出没的“三不管”地带。
“他们去黑水城做什么?”萧突迭心中疑惑,但还是将消息立刻飞报蔚州。
“黑水城……”我看着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标记,结合之前关于西夏的种种猜测,一个可能性逐渐浮现。
黑水城废墟,或许正是札木合与西夏方面进行秘密接触的理想地点!地处偏僻,远离各方统治中心,却又交通相对便利(对熟悉道路的草原和边地人而言)。西夏方面的人,完全可以以商队、猎户、甚至边军巡逻的名义,悄悄抵达那里。
“命令石锁,继续跟踪!但进入黑水城周边五十里范围后,必须加倍小心!那里情况复杂,很可能有西夏或金国的暗探眼线。只需确认使队是否进入黑水城,以及是否有其他身份不明的人马在附近活动即可,绝不可靠近城垣!”我再次严令。
同时,我立刻将这一重要动向,以及我对黑水城可能成为联络点的猜测,以最紧急的密信方式,分别送往:
1. 燕京卢俊义、朱武处: 提请行营高度重视,并询问乐和在西夏,有无可能探查到西夏方面是否有人近期前往黑水城方向活动?或有无西夏贵族、官员与草原部落私下交易的证据?
2. 西线梁兴处: 请他动用一切在河套、西夏边境的情报网络,关注黑水城方向有无异常,尤其是西夏边军或商队的异动。
3. 再次密信山东宋江: 请其通过海上或河北东部的人脉,设法了解辽东方面有无与札木合或西夏接触的迹象(以防判断失误,札木合接触的是辽东金国残余)。
信息如同蛛网般撒出,静待回音。
数日后,石锁小队传回了更为确切的消息:使队确实进入了黑水城废墟范围,并在城内一处相对完好的土堡内驻扎下来。同时,石锁的人在城外隐蔽观察时发现,另有一支约三十人的队伍,从西南方向(河套、西夏方向)也进入了黑水城,与使队汇合。后来者携带骆驼,衣着与西夏边境常见的党项商人或牧民类似,但举止间透着一股行伍之气,且对黑水城地形颇为熟悉。
“双方已接上头!”萧突迭的急报中写道,“石锁判断,后来者很可能是西夏方面的人。他们在土堡内停留了整整一日一夜,期间有使者往来进出,似乎在进行密谈。第二日清晨,双方才各自离开。使队原路返回废弃军寨方向,西夏来人则向西南返回。”
几乎与此同时,燕京和西线的回音也陆续到达。
朱武在回信中提到,乐和通过在西夏发展的内线,隐约探听到,西夏国中一位掌管部分边贸、且与军方关系密切的贵族“鬼名讹庞”,近期曾以“巡视边市”为名离开兴庆府,其随行人员中混有身份不明的草原人士。鬼名讹庞的行程路线虽未公开,但似乎偏向东北方向。时间上与黑水城会面大致吻合!
梁兴则回报,他安插在西夏边境的眼线发现,约半月前,有一支打着“边军采办”旗号的小队,自西夏静塞军司(位于河套地区)出发,向东北方向的黑水城区域活动,至今未归。这支小队人数、出发时间,与石锁观察到的后来者队伍高度相似!
多方情报相互印证,基本可以确定:札木合(或其所部将领豁尔赤)确实与西夏方面,很可能是以西夏贵族鬼名讹庞为代表的势力,在黑水城进行了秘密接触!
至于会谈内容,虽无法详知,但结合之前种种迹象,无非几种可能:西夏雇佣或支持札木合残部在幽燕北疆制造事端,牵制北伐联军;双方合作,图谋金国在河套或大同的残余势力;或者,仅仅是进行马匹、皮毛等贸易,并探讨未来合作的可能性。
无论哪种,对北伐联军而言,都不是好消息。这意味着北疆的威胁,从单纯的草原流寇,升级为可能受到外部势力(西夏)支持或操控的、更具战略目的性的麻烦。
蔚州,州衙。
我再次召集韩滔、张荣等核心将领,通报了黑水城会面的确证以及西夏牵涉其中的情况。
“他奶奶的!西夏这撮尔小国,也敢来撩拨虎须?!”张荣勃然大怒,“二哥,咱们干脆点齐兵马,先灭了那寨子里的两千蒙古鞑子,再去西夏边境敲打敲打那个什么鬼名讹庞!看他们还敢不敢背后捣鬼!”
韩滔较为冷静:“西夏国力虽弱,但据险而守,且与金国、蒙古乃至吐蕃关系复杂。我军若同时应对北疆札木合和西面西夏,两面树敌,恐非上策。何况朝廷(指南宋)态度暧昧,未必支持我们与西夏开衅。”
我点点头:“韩滔兄所言甚是。西夏参与其中,使事情更加复杂,但也给了我们新的应对思路。或许,我们不必急于在军事上与札木合或西夏正面冲突。”
“二哥的意思是……?”张荣疑惑。
“离间,施压,外交解决。”我缓缓道,“既然西夏有人与札木合接触,那说明西夏国内并非铁板一块,也有主战、主和、主利等不同势力。我们可以通过正式或非正式渠道,向西夏朝廷表达严重关切,明确指出其部分贵族与北疆叛逆势力勾结,威胁我幽燕安全,要求其立刻停止此类行为,并约束边将。同时,可暗示若西夏一意孤行,我北伐联军将不得不采取包括军事行动在内的一切必要措施,维护边境安宁,并且……可能会影响到未来的边贸乃至两国关系。”
“这……能管用吗?”张荣表示怀疑,“西夏人向来滑头,不见棺材不掉泪。”
“单靠言语自然不够。”我继续道,“需配合军事上的高压态势。张荣,你继续加强对废弃军寨周边区域的封锁和袭扰,甚至可以制造一些更大的动静,比如假装调集重兵,做出要围攻军寨的姿态。让札木合和西夏方面都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军事压力。”
“同时,”我看向韩滔,“立刻将黑水城会面及西夏牵涉的确凿证据(石锁的观察报告、梁兴的眼线情报、朱武关于鬼名讹庞的线索),整理成一份详细的、具有说服力的文书,以卢俊义都统制和我联名的形式,派正式使者,前往西夏兴庆府,直接递交西夏国主!文书措辞要严厉,但也要给西夏朝廷留下转圜余地,表明我们愿意与西夏和平共处,共同维护边境稳定,但绝不容忍任何危害幽燕安全的行为。”
“此外,”我补充道,“可将此事通报给南朝朝廷。虽然他们未必会公开支持我们,但至少可以让朝廷知道,北疆局势复杂,非我等擅启边衅,而是外敌勾结,图谋不轨。或许能减轻一些来自朝廷的猜忌和压力。”
韩滔记录着要点,频频点头:“都统制此策,刚柔并济,有理有据。既展现了强硬姿态,又留有外交解决空间。只是……派往西夏的正式使者,人选需极其慎重,既要能言善辩,通晓礼仪,又要胆识过人,不辱使命。”
“此事,需上报卢员外和朱武先生定夺。但我们可以先推荐人选。”我思索道,“原梁山头领,‘圣手书生’萧让,精通文墨,熟知礼仪,且为人机变,或可胜任。再配以精干护卫和熟悉西夏情况的向导(如阿里或老军需)。”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张荣摩拳擦掌,准备回去就给废弃军寨的蒙古人再添点“热闹”。韩滔则开始起草给西夏的正式文书和给南朝朝廷的情况通报。
我则再次提笔,给卢俊义和朱武写了一份长篇密信,详细陈述了黑水城事件的来龙去脉、我的分析与应对策略,并推荐了萧让作为出使西夏的人选。信中,我特别强调,此事处理得当,或可化危机为机遇,不仅消除北疆隐患,还可能借此与西夏建立更稳定的边境关系,甚至孤立大同的宗翰。
信使携信飞马而去。我站在州衙窗前,望着北方苍茫的燕山。黑水城的秘密会面,如同一道裂痕,撕开了笼罩在北疆的迷雾,也暴露了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暗流与博弈。
札木合与西夏的勾连,是危机,也是契机。
关键在于,我们能否以足够的智慧和力量,驾驭这复杂的局面,将不利因素转化为有利条件。
西北踪痕,已露端倪。
下一步,就看各方如何在这新的棋局上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