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裂缝
生日之后,林悦和陈浩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好像被捅破了。
不是大吵大闹的那种破,是更安静、更彻底的破。他们不再假装婚姻还有温度,陈浩加班更频繁了,林悦也不再等他吃饭。
那盆向日葵长高了些,林悦按照张阳说的,每天追着太阳转盆。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天上午十点左右——那是张阳通常来送快递的时间。
张阳还是老样子,阳光,爱笑,会跟她聊几句天气或者花草。但他再没提过那晚的事,也没表现出任何逾越界限的举动。这让林悦松了口气,又隐约有些失落。
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失落。她是已婚女人,三十五岁,丈夫事业有成,生活稳定。张阳只是个快递员,二十五岁,年轻,未来不确定。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十岁的年龄差,还有整个世界的距离。
可是,当张阳又一次记得她喜欢向日葵,给她带了包向日葵种子时;当他在暴雨天提前发消息提醒她收衣服时;当他在她感冒时默默把快递放在门口,发消息说“林小姐,药和粥比快递重要,请保重身体”时——林悦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正在一点点融化。
周三下午,林悦去了趟超市。在日用品区,她看见陈浩和一个年轻女人在一起。
女人看起来不到三十,穿着得体的职业装,正拿着瓶洗发水问陈浩什么。陈浩低头看着她,表情是林悦很久没见过的耐心和温柔。
林悦站在原地,手里的购物篮差点掉地上。
陈浩抬头,看见了她。他的表情瞬间变了,从温柔到惊慌再到尴尬,切换得很快。
“悦悦?”他快步走过来,“你怎么在这?”
“买菜。”林悦的声音很平静,“你呢?”
“公司同事,小周。”陈浩解释,“我们一起做个项目,刚好来这边见客户,顺便买点东西。”
那个叫小周的女人也走过来,笑容得体:“嫂子好。陈总经常提起您,说您做饭特别好吃。”
“是吗?”林悦扯了扯嘴角,“他没跟我说过你。”
气氛瞬间尴尬。
小周很聪明,立刻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陈总,明天公司见。”
她走后,陈浩的脸色不太好看:“悦悦,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悦推着购物车往前走,“就是实话实说,你确实没提过她。”
“那是因为没必要。”陈浩跟上来,“就是普通同事。”
“普通同事会一起逛超市?会问你用什么洗发水?”林悦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陈浩,我不是傻子。”
陈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你真的想多了。就是工作关系,她问我哪种洗发水去油效果好,她男朋友头发油。”
“她男朋友?”林悦挑眉。
“对,她男朋友。”陈浩的语气很肯定,“下个月结婚,还请了我。”
林悦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出撒谎的痕迹。但陈浩的目光很坦然,坦然得让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多心了。
“是吗?”她最终说,“那挺好。”
那天晚上,陈浩难得地准时回家,还带了束花。不是林悦喜欢的向日葵,是红玫瑰,包装得很俗气,一看就是路边花店临时买的。
“悦悦,今天对不起。”他把花递给林悦,“我不该跟女同事走太近,让你误会了。”
林悦接过花,没说话。
“我们结婚七年了。”陈浩握住她的手,“你应该相信我。”
林悦看着他,忽然想起七年前求婚时,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说“悦悦,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那时他眼里有光,现在只有疲惫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相信你。”林悦说。
但她知道,自己在说谎。
第七章 快递站
周五,林悦的快递显示派送中,但一直到下午都没来。她打电话给快递公司,客服说派件员今天请假了,她的件要明天才能送。
林悦想起张阳昨天送件时咳嗽了两声,问他是不是又感冒了,他笑着说“没事,小问题”。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查到了快递站的地址——张阳之前给她的名片上有。站点离她家不算远,三公里左右。
林悦换了衣服出门。她告诉自己,只是去取个快递,顺便看看张阳是不是病得严重。毕竟那晚他也照顾过发烧的她,礼尚往来而已。
快递站在一个老旧小区的一楼,门口停着几辆三轮车。林悦走进去时,里面堆满了包裹,几个快递员正在分拣。
“找谁?”一个中年男人问。
“张阳在吗?我是来取快递的,12栋1203。”
“小张啊,他在后面仓库。”男人指了指里面,“发烧了,但非要来上班,说假请多了扣钱。你进去吧,右手边。”
林悦道了谢,往里走。仓库比外面还乱,空气中飘着灰尘。她在最里面的角落看到了张阳——他坐在一堆纸箱上,头靠着墙,眼睛闭着,脸烧得通红。
“张阳?”林悦轻轻叫。
张阳睁开眼,看见是她,愣了好几秒:“林小姐?您怎么……”
“我来取快递。”林悦说,“听说你病了,就进来看看。”
“我没事。”张阳想站起来,但晃了一下。林悦赶紧扶住他。
她的手碰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你这样必须去医院。”林悦的语气严厉起来。
“真不用……”张阳还在坚持,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林悦看着他咳得弯下腰的样子,忽然很生气。气他不爱惜身体,气这个社会让一个年轻人生病了都不敢休息,气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你的快递车钥匙呢?”她问。
“在口袋里……您要干嘛?”
“我送你去医院。”林悦从他口袋里掏出钥匙,“你能走吗?”
“林小姐,真的不用……”
“张阳。”林悦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听我的。”
张阳看着她,最终妥协了。
林悦开着他的三轮电动车送他去附近的社区医院。一路上张阳靠在车厢里,闭着眼睛,呼吸很重。等红绿灯时,林悦从后视镜里看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为什么要对一个快递员这么好?是因为他给过她温暖吗?还是因为在他身上,她看到了某种自己早已失去的东西——那种对生活的热情,那种纯粹的善意?
到医院,挂号,看诊,打点滴。张阳烧到39.5度,医生说再晚点来可能要转肺炎。
林悦陪他在输液室坐着。张阳很不好意思:“林小姐,真的太麻烦您了。您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等你打完点滴,我送你回去。”林悦说,“你现在这样,连车都开不了。”
张阳还想说什么,但护士来调点滴速度,打断了他。
输液室里很安静,只有电视在播着午间新闻。张阳渐渐睡着了,头歪向一边。林悦看着他的侧脸——年轻,轮廓分明,睫毛很长。如果没有那些生活的风霜,他应该是个很帅气的年轻人。
她忽然想,如果自己晚生十年,如果她遇见的是二十五岁的张阳而不是二十五岁的陈浩,生活会是什么样?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压下去了。不能想,不该想。
点滴打了一个多小时。结束时张阳醒了,烧退了些,精神也好多了。
“谢谢您,林小姐。”他认真地说,“我欠您两次了。”
“不用这么说。”林悦站起来,“能自己走吗?我送你回去。”
“不用送,我自己可以……”
“张阳。”林悦再次打断他,“别逞强。”
张阳租的房子就在快递站附近,一个不到二十平的单间,厨房卫生间都是公用的。房间很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贴着一张向日葵田的照片,金灿灿的一片。
“我老家。”张阳见她看照片,解释道,“奶奶拍的。”
“很美。”林悦由衷地说。
“等以后攒够钱,我想回去把老房子修修,也种一片向日葵。”张阳说这话时,眼睛里又有了那种光,“城里挺好,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林悦知道缺什么——缺根,缺那种扎在土地里的踏实感。就像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几年,有房有车,却总觉得自己是飘着的。
她帮张阳烧了热水,看他吃了药,准备离开。
“林小姐。”张阳在门口叫住她,“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你说。”
“您幸福吗?”
这个问题太直接,直接得林悦愣在原地。
张阳问完就后悔了:“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私人的问题……”
“不幸福。”林悦却回答了,声音很轻,“但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幸福。”
张阳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她看不懂的情绪。那情绪太复杂,有心疼,有理解,还有一种克制的温柔。
“您值得幸福的。”他说,“真的。”
林悦逃也似的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张阳那个问题,还有自己的回答。不幸福。她终于对自己承认了,这段婚姻,这种生活,她不幸福。
可是然后呢?三十五岁,没有孩子,七年婚姻,她能怎么办?
到家时,陈浩已经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等她。
“你去哪了?”他问,语气不太好。
“取快递。”
“取快递要三个小时?”
林悦看着他,忽然觉得累:“陈浩,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