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图书馆的晨光总带着旧书的油墨香,混着窗外梧桐叶上未干的露水气息,在阅览室里铺展开一层朦胧的光晕。淳于黻蹲在声纹墙前,指尖轻轻划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声波纹路,指尖能清晰触到纹路里沉淀的时光——有的深沟里还嵌着去年冬天的细雪粒,有的浅槽中残留着盛夏孩童的笑声余温。墙面上,丫丫母女的“相见结”声纹像两团缠绕的红绳,在朝阳下泛着浅金色的光泽,那是去年冬天,母女俩在这里相认时,声纹检测仪捕捉到的心跳共振频率,当时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至今还刻在淳于黻的记忆里。
“淳于姐,早啊。”图书管理员小林抱着一摞刚整理好的绘本走过来,帆布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而脆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是在叩击时光的琴键。她把绘本放在旁边的推车上,塑料车轮划过地面的声音与窗外的鸟鸣交织在一起,“昨晚闭馆后我值夜班,凌晨两点多听到声纹检测室有动静,早上一来就发现墙面上多了新记录,你看最右边。”
淳于黻直起身,顺着小林指的方向看去,声纹墙最右侧的空白处,多了一道细密的声波轨迹,像被风吹皱的湖面,纹路边缘还带着未完全凝固的金属光泽——这种特殊的声纹材质是图书馆今年刚引进的,需在录制后三小时内完成固化,否则会随空气氧化消失。她凑近闻了闻,纹路里残留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是城南老花店“晚香斋”特有的味道,那家店的老板娘总爱在茉莉花瓣上喷一点自制的檀香,气味独特又持久。
“是位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教授留下的。”小林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昨天闭馆前他来的,带着一台外壳掉漆的旧录音机,说要录下妻子生前的讲课声。我当时劝他白天再来,夜间录制容易受环境音干扰,可他说‘再等不得,今天是她的忌日’。”
淳于黻的指尖顿在半空,三天前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也是这样一个晨光熹微的时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声纹检测仪器前徘徊,银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天光,手指关节因常年握笔而有些变形,指缝里还沾着些许墨渍。当时她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老人只是摇摇头,说“再等等,等我找到合适的声音”,语气里的固执像陈年的老茶,苦涩又厚重。
“他妻子……”淳于黻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伴随着小女孩清脆的呼喊,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淳于阿姨!”丫丫背着粉色的书包,像只小雀儿似的冲进阅览室,马尾辫上的蝴蝶结随着跑动上下翻飞,书包侧面的拉链没拉好,露出半截画着小兔子的画纸。她扑到淳于黻身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我妈妈说今天要带新做的声纹挂饰来,是用我画的小兔子当模板,昨晚我们熬到半夜才做好!”
丫丫的母亲林薇跟在后面,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手里拎着一个鼓囊囊的米色布袋,帆布表面印着母女俩手牵手的剪影,只是剪影边缘的线有些脱丝。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别着一枚银质书签——正是去年淳于黻送给她们的“相见结”同款,只是书签边缘多了一道新的划痕。
“淳于姐,这是我们连夜做的复刻版。”林薇把布袋递给淳于黻,递东西的手微微颤抖,布袋摩擦的声音里,混着她略显急促的呼吸,“昨天丫丫说,想让更多人能‘摸’到思念的声音,可……可早上出门时,我发现少了三个挂饰,可能是落在家里了。”
淳于黻打开布袋,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个小巧的声纹挂饰,每个挂饰的正面都刻着不同的声波图案,有孩童的笑声、老人的叮嘱、爱人的呢喃,背面则是手工绣的小兔子,针脚细密,兔耳朵上还缀着小小的珍珠。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落在挂饰上,珍珠折射出的光点在地板上跳着舞,可淳于黻却注意到,有几个挂饰的绣线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是中途换过线。
“太用心了。”淳于黻拿起一个挂饰,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表面,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年母亲也是这样,总在她的书包上绣各种小动物,说“这样你走再远,都能想起家的样子”。可母亲走后,那些绣着图案的书包,她再也没敢打开过,如今都锁在阁楼的木箱里,蒙着厚厚的灰尘。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大门被推开,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卷了进来,夹杂着街对面早餐摊的油条香气和隐约的汽车鸣笛声。一位穿驼色大衣的老妇人站在门口,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对抗无形的压力。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棕色的皮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皱纹深刻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墨珠,却又藏着难以言说的惶恐。
“请问……这里是声纹寻亲角吗?”老妇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皮夹表面,那里有一道深深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过,划痕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记,不知是干涸的血迹还是别的什么。
淳于黻迎上去,注意到老妇人的驼色大衣袖口沾着些许泥点,泥点里还裹着细小的草屑,鞋跟处卡着半片枯黄的梧桐叶——是图书馆后巷的梧桐,昨天刚下过小雨,叶子上还带着潮湿的痕迹。更让她在意的是,老妇人的大衣口袋里,似乎藏着什么硬物,轮廓隐约像个小盒子。
“是的,阿姨,您是想录声纹,还是找亲人的声音?”淳于黻的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老人紧绷的神经。她悄悄给小林递了个眼色,小林立刻会意,慢慢退到服务台后,手放在了紧急呼叫器的按钮上——最近镜海市出现了几起以寻亲为名的诈骗案,不得不防。
老妇人的嘴唇颤了颤,从皮夹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掏照片的动作格外缓慢,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照片上,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举着一支钢笔,站在老图书馆的门前,背景里的梧桐树比现在粗壮许多,树干上隐约能看到刻着的字迹。照片的边缘已经卷起,右下角用钢笔写着“1985年秋,与阿妹”,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透着当年的郑重。
“我在找我的妹妹。”老妇人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用袖口胡乱擦了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我们当年在图书馆门口走散的,她那时才六岁,总爱穿一件红色的小棉袄,棉袄袖口绣着一朵小梅花。我找了她三十年,昨天看到报纸上写这里有声纹寻亲,就……就赶来了。”
淳于黻接过照片,指尖触到照片背面,发现那里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阿妹的声音像小铃铛,笑起来会颤。”铅笔字迹已经有些褪色,却能看出当年写字人的小心翼翼。她抬头看向声纹墙,突然注意到那道新添的茉莉花香声波,不仅与照片上小女孩的年龄、失踪时间隐隐吻合,连声波的起伏频率,都和“小铃铛般的声音”有着奇妙的呼应。
就在这时,老妇人突然抓住淳于黻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姑娘,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求你告诉我,我妹妹是不是还活着?我这些年没有一天不在找她,我甚至……甚至放弃了去国外和儿子团聚的机会,就怕她回来找不到我。”
淳于黻被老人的力道攥得生疼,却还是耐心地说:“阿姨,您先别激动,我们需要先确认声纹信息。您还记得妹妹的声音有什么其他特点吗?或者有没有什么她独有的小习惯?”
林薇这时走了过来,递过一张纸巾,轻声说道:“阿姨,您先擦擦眼泪,慢慢说。寻找亲人急不得,我们当年找丫丫的时候,也经历了很多波折,可只要不放弃,总有希望。”她的目光落在老妇人的皮夹上,突然注意到皮夹内侧绣着一朵小小的茉莉,花瓣的绣法很特别,是城南“晚香斋”老板娘独传的技法,和声波纹路里的香气来源,竟是同一种关联。
老妇人接过纸巾,擦眼泪的动作有些笨拙,银边眼镜滑到了鼻尖上,露出眼底的红血丝。“她说话总带着点鼻音,像感冒没好似的,”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暖意,却又突然低落下来,“而且她喜欢模仿小鸟叫,说长大了要当一个‘会飞的讲故事的人’。可后来我才知道,当年她走丢那天,本来是要跟我去买新钢笔的,是我非要先去看隔壁书店的新书展,才让她一个人在图书馆门口等……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丫丫突然拽了拽淳于黻的衣角,小手指着声纹墙上新添的那道声波:“淳于阿姨,你听,这道声音里,好像有小鸟叫的声音。昨天我和妈妈来整理挂饰的时候,我就听到过,只是当时妈妈说我听错了。”
淳于黻心里一动,立刻走到声纹播放仪前,按下了那道声波的播放键。清亮的女声从喇叭里流淌出来,带着淡淡的鼻音,念着朱自清的《春》:“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念到“鸟儿将窠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时,声音突然转了个调,模仿起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灵动又活泼,与之前的温柔截然不同,像是瞬间回到了孩童时代。
老妇人的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皮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零钱和几张旧照片散落出来。她踉跄着冲到播放仪前,双手紧紧抓住仪器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是她!是阿妹的声音!她模仿小鸟叫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当年她最喜欢在梧桐树下模仿麻雀叫,说这样就能引来小鸟和她做朋友!”
淳于黻弯腰捡起皮夹和散落的物品,在捡起一张折叠的旧信纸时,指尖顿了顿——信纸已经泛黄发脆,边缘有被虫蛀过的痕迹,上面用蓝色钢笔写着几行字,字迹娟秀:“姐,我在图书馆的声纹墙等你,如果你听到小鸟叫,就知道是我。1990年冬。”信纸的右下角,画着一朵小小的茉莉,与老妇人皮夹上的绣品如出一辙。
“这是……”淳于黻把信纸递给老妇人,指尖不小心碰到老人的手,那双手冰凉,却带着微微的颤抖,像是在承受巨大的情绪冲击。
老妇人展开信纸,看了没几行,突然捂住脸蹲在地上哭起来,哭声里带着压抑了几十年的委屈与思念,像冬日里解冻的河水,汹涌又沉重。“我找了她三十年……”老人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当年是我没看好她,让她在图书馆门口走丢了。后来我到处打听,有人说看到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跟着一个陌生男人走了,我以为她……以为她早就不在了,可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在等我!”
林薇蹲下身,轻轻拍着老妇人的背,丫丫则从书包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小心翼翼地放在老人的手心里。“奶奶,别哭了,”丫丫的声音软软的,像,“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就像我找到妈妈一样。当年妈妈找不到我,都快要放弃了,是淳于阿姨一直鼓励她,最后我们才在声纹墙前重逢的。”
就在这时,声纹墙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内苏醒。原本平行的声波纹路开始缓慢地移动,丫丫母女的“相见结”声纹与那道茉莉花香的声波渐渐靠近,纹路与纹路之间开始产生细微的共振,最终在中间位置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心形的图案,图案边缘还闪烁着细碎的光点。
“这是……”小林惊讶地捂住嘴,推车上的绘本滑下来一本,《小王子》的封面摔在地上,正好翻开到“狐狸与小王子”的那一页,“声纹共振!只有血缘关系特别近的人,才会出现这样的现象!而且共振强度这么高,说明她们的血缘关联非常紧密!”
淳于黻的心跳猛地加速,她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位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教授,在录制声纹时,曾说过一句话:“我妻子当年是图书馆的管理员,最喜欢在梧桐树下给孩子们讲故事,她总说,声音是有记忆的,能把思念刻在时光里。”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这句话里似乎藏着什么重要的线索。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图书馆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为首的警察出示了证件,严肃地说:“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接到举报,有人在这里利用声纹技术进行诈骗活动,请配合我们调查。”
老妇人听到“诈骗”两个字,身体瞬间僵住,脸色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往身后退了退,手紧紧攥住了大衣口袋里的硬物。林薇也紧张起来,把丫丫护在身后,小声说:“警察同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都是来这里寻亲或者帮忙的,没有诈骗啊。”
为首的警察看了一眼老妇人,又看了看声纹墙,说:“有人举报,这位穿驼色大衣的女士,冒用他人身份进行寻亲诈骗,骗取好心人捐赠的财物。我们已经调查了半个月,今天接到线报,说她会出现在这里。”
老妇人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却不是之前的委屈,而是带着绝望的恐惧:“我没有诈骗!我真的是来寻找妹妹的!那些捐赠的财物,我都用来打印寻亲启事了,我没有骗任何人!”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沓厚厚的寻亲启事,每张启事上都印着阿妹的照片和信息,“你们看,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打印的寻亲启事,我跑遍了全国十几个城市,从来没有骗过任何人!”
淳于黻看着老妇人手里的寻亲启事,又看了看警察手里的举报材料,突然注意到举报材料上的照片,虽然和老妇人有几分相似,却在眉眼神态上有着细微的差别。她上前一步,对警察说:“警察同志,会不会是有人冒用了这位阿姨的身份进行诈骗?我们这里有声纹检测设备,可以通过声纹比对来确认她的身份。”
警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但是如果检测结果证明她就是举报材料上的人,我们必须依法将她带走。”
老妇人听到这话,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摔倒,她看着淳于黻,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姑娘,求你帮我证明,我真的是兰,我真的在找我的妹妹梅。如果我被带走了,就再也没有机会找到她了,她还在等我啊!”
淳于黻心里也很纠结——如果进行声纹检测,万一老妇人真的是诈骗犯,那之前的一切就都成了骗局;可如果不检测,又无法洗清她的嫌疑,而且警察也不会轻易离开。更重要的是,那道茉莉花香的声波还没有找到主人,万一因为这件事错过了线索,那兰姐三十年的等待就真的要落空了。
就在这时,声纹检测仪器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提示音,屏幕上显示,那道茉莉花香的声波,与警方数据库里的一位失踪人口的声纹信息,匹配度达到了85%!而那位失踪人口,正是1985年在镜海市图书馆门口走失的六岁女孩,姓名栏里写着“梅”。
淳于黻立刻把屏幕转向警察:“你们看,这道声纹与1985年的失踪人口梅的声纹信息高度匹配,而这位兰姐的声纹,刚才与这道声波产生了强烈的共振,这说明她们确实是亲属关系。至于诈骗案,很可能是有人冒用了兰姐的身份,请你们再仔细调查一下。”
警察看了看屏幕上的数据,又看了看老妇人,脸色缓和了一些:“我们会回去重新核实情况,但是在调查清楚之前,这位女士需要随时配合我们的询问。”说完,他们收起证件,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图书馆。
老妇人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淳于黻赶紧扶住她。“谢谢你,姑娘,”老妇人感激地说,“如果不是你,我今天可能就被带走了,那样我就再也找不到阿妹了。”
淳于黻摇了摇头,说:“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现在我们可以确定,那道茉莉花香的声波很可能就是你妹妹留下的,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她本人。你还记得当年走散时,图书馆门口还有什么特别的标记吗?比如有没有什么固定的摊位,或者经常出现的人?”淳于黻扶着老妇人在长椅上坐下,递过一杯温水。
老妇人捧着水杯,指尖的冰凉渐渐被暖意驱散,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尘封的往事:“有一棵老梧桐树,就在图书馆大门右侧,树干上刻着我们俩的名字,我叫‘兰’,她叫‘梅’,是我爸爸当年用小刀刻的。还有……还有一个卖糖画的老爷爷,总爱在梧桐树下摆摊,阿妹每次都要缠着我买兔子形状的糖画,说糖画里藏着甜甜的星星。”
“是不是那棵?”林薇突然指向图书馆窗外,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正对着阅览室的窗户,树干粗壮,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树干靠近根部的位置,隐约能看到两道浅浅的刻痕,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兰”和“梅”的轮廓。
老妇人顺着林薇指的方向看去,突然眼睛一亮,快步走到窗边,双手按在玻璃上,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些刻痕的倒影:“对!就是这棵!当年它还没这么粗,我和阿妹总在树下跳皮筋,她跳得不好,总踩错步子,每次都要哭鼻子,可转眼又会因为我摘了片梧桐叶给她而破涕为笑。”
淳于黻拿起声纹检测仪,对老妇人说:“阿姨,您录一段声纹吧,我们试试能不能和那道茉莉花香的声波进行深度匹配,说不定能找到更多关联线索。”
老妇人点点头,走到声纹检测仪器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开口:“阿妹,我是姐姐兰,你还记得梧桐树下的约定吗?我们说好,要一起给孩子们讲一辈子故事,要一起吃遍巷口的糖画,要一起看着梧桐树长得比图书馆还高……”她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却又透着温柔的期盼,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饱满的种子,要在时光里开出思念的花。
声纹检测仪的屏幕上,一道新的声波缓缓生成,像一条蜿蜒的小河,朝着那道茉莉花香的声波流去。两条声波在屏幕上慢慢靠近,纹路开始相互缠绕,产生了更强烈的共振,屏幕上跳动的匹配度数字不断攀升——88%、90%、92%!
“匹配度92%!”小林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激动地叫出声来,推车上的绘本又滑下来几本,“淳于姐,是亲属关系!而且匹配度这么高,基本可以确定她们就是亲姐妹!”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大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位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士,手里拎着一个棕色的皮质公文包,包上挂着一枚银质的书签——和林薇袖口别着的那枚“相见结”同款,只是书签上刻着的花纹是茉莉。她的脚步有些匆忙,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
“请问,这里是声纹寻亲角吗?”女士的声音清亮,带着淡淡的鼻音,和刚才播放的声纹里的声音,有着惊人的相似。她的目光扫过声纹墙,当看到那道茉莉花香的声波时,突然停下了脚步,身体微微颤抖,手紧紧抓住了公文包的带子。
老妇人猛地转过身,目光与女士的目光撞在一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阅览室里只剩下旧书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梧桐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老妇人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一场梦:“阿妹?”
女士的眼睛突然红了,她放下公文包,快步走到老妇人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尤其是眼角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然后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老妇人的脸颊:“姐?你是兰姐?你的眼角……还有那颗痣,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是我,是我!”老妇人一把抱住女士,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女士的肩膀上,“我找了你三十年,阿妹,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女士也哭了,她的肩膀轻轻颤抖着,手紧紧抓住老妇人的胳膊,像是要确认眼前的人不是幻影:“姐,对不起,当年我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叔叔走了,他说能帮我找妈妈,结果把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后来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记不清家的地址了,只记得图书馆门口的梧桐树和你的名字。”
淳于黻这才注意到,女士的米白色连衣裙领口处,别着一枚小小的茉莉胸针,与声纹墙新声波里的香气来源完全一致。而她公文包上的银质书签,背面刻着两个小字:“兰梅”,字迹娟秀,与那封旧信纸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就在两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时,图书馆的广播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然后一段低沉的男声传了出来:“各位读者请注意,由于设备故障,声纹检测系统将暂停使用,请正在进行声纹录制或匹配的读者暂停操作,稍后我们将进行检修。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紧接着,声纹墙的光芒开始变得暗淡,那些交织的声波纹路也开始出现紊乱,尤其是兰姐和那道茉莉花香声波形成的心形图案,正在慢慢散开。小林赶紧跑到控制室查看,回来时脸色苍白:“淳于姐,不好了!声纹系统的核心芯片被人动了手脚,数据正在流失,如果不尽快修复,之前所有的声纹记录都可能被删除!”
所有人都慌了神——兰姐和阿妹刚重逢,还没来得及录制完整的亲属声纹档案;那道茉莉花香的声波是找到阿妹的关键,一旦消失,后续的线索就会中断;还有那些在声纹墙留下思念的人,他们的记录如果被删除,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找到亲人了。
“我去联系技术人员!”林薇立刻拿出手机,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怎么回事?手机没信号了!”
“我的也没有!”丫丫掏出儿童手表,屏幕上显示“无服务”。
淳于黻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位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教授,他说过要“找合适的声音”,还提到妻子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她立刻对众人说:“我知道是谁动了手脚!是那位老教授!他肯定还在图书馆附近,我们分头去找他,只有他能修复系统,因为他妻子当年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对声纹系统的结构最熟悉!”
大家立刻行动起来——淳于黻和兰姐去图书馆后巷的梧桐树附近寻找,林薇带着丫丫去一楼的阅览室和书架区,小林则留在控制室,尝试用备用系统暂时稳定数据。
淳于黻和兰姐跑向后巷,刚转过拐角,就看到那位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教授正蹲在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的维修工具,在树干上的一个隐蔽接口处操作着什么。树干上的接口,正是声纹系统的外部连接点。
“教授,住手!”淳于黻大喊一声,冲了过去。
老教授吓了一跳,手里的工具掉在地上,他转过身,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是你动了声纹系统的芯片?为什么要这么做?”淳于黻质问道。
老教授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工具,说:“我妻子,也就是你们说的梅,当年因为图书馆的一次声纹系统故障,丢失了重要的寻亲数据,导致她和姐姐错过了重逢的机会。她临终前说,一定要让这个系统变得更安全,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为系统故障而留下遗憾。我这次来,是想给系统升级安全芯片,没想到操作不当,反而导致了数据紊乱。”
兰姐听到“梅”这个字,激动地抓住老教授的胳膊:“你是阿妹的丈夫?她……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老教授点了点头,眼眶泛红:“她过得很好,只是一直惦记着你。她当了一辈子语文老师,每次讲《春》的时候,都会模仿小鸟叫,说那是姐姐教她的。她还在笔记本里写满了对你的思念,说一定要找到你,在梧桐树下完成当年的约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淳于黻:“这是修复系统的程序,只要插入控制室的主机,就能恢复数据。我刚才已经联系了技术团队,他们马上就到,我只是想亲自完成妻子的遗愿,让这个系统能更好地帮助寻亲人。”
淳于黻接过U盘,立刻跑回控制室,小林赶紧将U盘插入主机。随着程序的运行,声纹墙的光芒渐渐恢复,那些紊乱的声波纹路也重新变得有序,兰姐和阿妹的声纹再次交织成心形图案,而且比之前更加清晰。
这时,阿妹也赶到了控制室,当她看到老教授时,立刻跑过去抱住他:“老公,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要做这些?我还以为……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老教授拍了拍她的背,温柔地说:“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让你和姐姐的重逢,能更圆满。”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阅览室里再次充满了温暖的气息。兰姐和阿妹手牵手坐在长椅上,一起翻看着阿妹那本泛黄的笔记本,里面的每一页都写满了对姐姐的思念,还有对未来的期盼。老教授坐在她们身边,偶尔补充几句阿妹这些年的生活点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林薇抱着丫丫,手里拿着声纹挂饰,对丫丫说:“你看,只要不放弃,思念总能找到归宿。就像兰奶奶和阿妹奶奶,还有我们,都在声纹墙前找到了彼此。”
丫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跑到声纹墙前,踮起脚尖,用小手轻轻触摸着那些声波纹路:“以后我也要把爸爸妈妈的声音留在这面墙上,这样不管我们走多远,都能找到彼此。”
淳于黻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想起母亲当年说的话:“声音会消失,但爱会永远流传。”她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梧桐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这场迟到了三十年的重逢鼓掌,也像是在为所有寻亲人的未来祝福。
她知道,这面声纹墙,不仅记录着声音,更记录着无数跨越时光的爱意与约定。而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在这里留下思念,找到归宿,让声纹的心跳,永远在图书馆的晨光与暮色中,温暖地跳动着。